齐诗允的心,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翌日下午时分,加仔驱车载雷耀扬回到芭堤雅的海滩别墅。
这里被巴颂管理得井井有条,佣人定期打扫,维持着整洁,也维持着一种没有人气的空寂。他推开客厅面向大海的落地窗,潮湿微咸的海风立刻涌入,拂向他面庞。
夕阳正在沉入海平面,将天空和海浪染成一片混沌的金红。
雷耀扬独自走下沙滩,鞋子陷进细沙里。
沙滩很静,四下无人。不远处礁石嶙峋,被海浪周而复始地冲刷着,声音单调而巨大,走着走着,雷耀扬的脚步,不自觉地停在一处。
两年前,也是这样的黄昏。
也是这样的位置。
齐诗允牵着自己停下来,在洒金的落日余晖里望着他,看了好几秒,眼神很认真,又有点紧张。
她说:“雷耀扬,我们结婚吧。”
不是疑问,也不是祈求。而是一个决定,一个宣告。
那一刻,背后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海风吹在脸上,心里却涨满了说不清的东西。
后来他常想,如果不是在那样的情境下,如果不是当时他差点命丧黄泉,她会不会说出那句话?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当她说出那句话时,他除了立刻用力抱紧她,给出一生的承诺,别无他想。
海风拂过现在,带着往昔的温热,也带着现实的荒凉。
枪伤早已愈合,留下狰狞疮疤,有时在阴雨天还会痒。但此刻,那旧伤处似乎又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而那个在落日沙滩上,红着脸却坚定无比向自己求婚的女人,却正在用她的方式,将他越推越远。
那句刺心的话言犹在耳,她竟然说结婚纪念日也不必再过。这就像是要为他们这段逐渐走向分裂关系的终局,提前为自己打的一剂预防针。
雷耀扬在沙滩上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一丝天光被海水彻底吞没,四周陷入黑暗,只有别墅窗口透出的零星灯火。
回到别墅,他借着廊灯的光走上二楼。主卧的露台门开着,扬起洁白的纱幔。
然后,他听到了细碎的、清脆的撞击声。
“叮铃…叮铃……”
很轻,很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男人循声走到露台边,一抬眼,便看到依旧挂在那里的贝壳风铃。
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贝壳,用细麻绳穿着,中间点缀着几颗透明玻璃珠。是两年前夏天带齐诗允来这里度假时,心血来潮在沙滩上一个个捡回来,又花了半天时间慢慢穿成的。
如今,海风依旧,贝壳风铃依旧叮咚作响,空灵而寂寞。
重新赋予它们生命的人,却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仰头听它被海风拂响的声音。
雷耀扬靠在露台栏杆上,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他很少感到迷茫。
从小到大,他目标明确,哪怕路径崎岖,也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做。
可现在,关于他和齐诗允的未来,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力的茫然。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知道她为什么要做。他甚至能理解,如果易地而处,她或许会更偏激。但他甘愿成为她的棋子,她的盾,她的刀。
可自己能感觉到,她真正想要的,或许是在一切结束后,与他这个雷家人,彻底了断。
复仇的火焰会烧尽一切,包括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或许现在仍未完全熄灭的感情。
风铃还在响,一声一声,敲在心上。
烟燃尽了,烫到手指,雷耀扬才恍然醒觉。
将烟蒂摁灭,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串在夜色中模糊晃动的白色影子,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露台的门。
隔绝了海风,也隔绝了那催人心绪的铃声。
黑暗中,他独自躺在宽大床上,睁着眼,毫无睡意。
前路漫漫,而自己似乎…已经预见了两人终点的别离。只是不知道,当那一刻真的来临,他该如何自处。
或许,就像这贝壳风铃,曾经因她而响起,最终也只能在海风里,独自诉说着无人聆听的过往。
春武里府,白龙王庙。
清晨的燥热已然蒸腾。庙宇比雷耀扬想象中更朴素些,香火却极旺。前来参拜的善信络绎,多是港台和东南亚华人。
各色信众不论身份面孔如何,皆着素衣。他们个个面色虔诚,捧着香烛贡品,神情恭谨,依序等候。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檀香、鲜花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雷耀扬也穿着一身素白站在人群外,但黑口黑面脸色像是来找龙王寻仇讨债,与周遭平和氛围截然相反。而那墨镜遮挡下的双眼,是一夜难眠的倦怠和不想等待的烦躁。
这不在原本的行程之内,只是今晨临时起意的安排。加仔跟在他身后半步,也有些无措。
其实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分一秒都让雷耀扬觉得荒谬。
他这辈子信自己,信算计,信实力,何曾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明指点?可眼下,关于齐诗允和他们那无解的未来,他竟也走到了求神拜佛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