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臣一直在车上看书,偶尔会打开车帘往后瞧瞧,从京城出发,一路上雪已消融,越发暖和起来。
暖炉与书香,没有繁琐的政务,也没有时刻顶在头上的压力,妻子也算在身侧,这样的时光,梅清臣觉得十分难得,好似梦中,那七年,他多少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
他放下书,不由得再次打帘看出去,哪里还看到后面的马车。
“停车!”
梅清臣眉头皱起,白义骑马过来。
“去看看夫人走到哪里了。”
兰秀娘没想到会有人拦车。
她下了马车,荷香向她说道:“是个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腰部有个烂疮,过路时晕倒了,正好拦住了我们的马车。”
原来如此。
兰秀娘过去瞧了瞧,少年确实不大,灰头土脸的,腰部有一个掌心大小的疮,血肉已经发黑坏死,再不医治,怕永远直不起腰来了。
“拿些金创药给他敷上,再给他五两银子,剩下的就生死由命吧。”
荷香去办了。
以前,兰秀娘是不喜欢操这种闲心的人,但是她爹是医者,她自小就在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教化下长大的,见过爹救起的人感恩戴德的,也见过恩将仇报的,但爹宠辱不惊,笑说他只是做一个医者该做的。
爹是一个温柔慈爱到骨子的男人。
她一度以为梅清臣也是这种人,但没想到扒下皮来,他芯子那般黑。
正想着,她都没注意地上的少年已悠悠睁开了眼,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道:“谢谢你……救我。”
兰秀娘回神,问道:“怎么弄得?”
“我能跟着你吗?”少年不答反问。
“不能。”
回答他的并不是兰秀娘,她抬头,看到不知何时过来的梅清臣,轻笑,鼻子真灵。
梅清臣冷淡的看着地上的少年,少年闻声也看向了他,眼中似乎在询问。
梅清臣讥讽:“我是她相公。”
少年再次望向兰秀娘,过分镇定的眼神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求。
兰秀娘并未注意,她只注意到了梅清臣那句“她相公”,前几日还闹着不是她相公的男人,今日又说是了,真是善变。
少年眼中的希望渐渐熄灭了。
荷香给他上了药后,少年被扶到了路边,身边放了五两银子。
“我叫赵孟鲁,若能再见,会报答夫人的。”
兰秀娘正要上马车,没大听清,要转身去看时,只看到了梅清臣的身影,他将不远处的少年挡的严严实实。
此刻,梅清臣脸色不佳道:“跟我同乘。”
兰秀娘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不为所动。
梅清臣脸部表情微微变换,终于,他无奈的伸出手去,牵住她的:“败给你了,都是我的错,跟我上车吧。”
兰秀娘挑了挑眉,依然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梅清臣眉心微微聚拢起一点山丘。
“你要怎样。”
“跪下来求我。”兰秀娘终于开了金口。
以前,她学作村里的悍妇,想让梅清臣对她俯首称臣,但梅清臣宁死不屈,跪不了一点。
她没想真让他跪,不过喜欢看他愤怒的样子,有趣。
梅清臣果然眉宇添上一抹怒意,想说不行,又咽了回去:“君子膝下有黄金,你……”
他话都没说完,兰秀娘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梅清臣急急拉回她,“那总得找个地方,只有我们二人……才行。”
兰秀娘心中惊讶,他竟然妥协了,以前他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拒绝的那般彻底,现在做了大官了,竟然可了?
是的,他是比以前放得开的多。
开窍了?
那是不是可以做更多的不可为之事。
梅清臣并不知晓兰秀娘的心思,但她发亮的眼睛令他有一丝莫名恐慌,稍瞬即逝。
两人终于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车里没有其他人。
梅清臣在兰秀娘的目视当中,缓缓跪在了她面前。
他的仪态是相当好的,双臂垂落,自然下跪,跪的笔直,面上带一丝羞赧,更多的是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