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来。”莫丽甘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但那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像两把无形的手术刀,要将她所有的犹豫和抗拒都从骨头里剔除。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侵犯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安洁淹没。窄榻和主床之间,不过几步的距离,此刻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隔开了“囚犯”与“主人”的深渊。而现在,主人正在命令她,跨过这道深渊,踏入那个属于她的、绝对私密的领地。
安洁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拒绝,想摇头,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冷光滑的木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底直窜心脏。她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提线偶,一步,一步,僵硬地、沉重地走向那张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床。
床很大,床单是某种昂贵的、带着暗色提花的丝绸,触感冰冷而光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属于莫丽甘的、混合着松针与矿物气息的冷冽味道,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每一次呼吸。
莫丽甘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像走向断头台的囚徒一样,走到床边。然后,莫丽甘自己先掀开被子的一角,姿态优雅地躺了进去,只占据了床的一侧。她侧过身,单手支着头,银白的长发如同瀑布般铺散在深色的
枕头上,那双赤红的眼眸,在昏暗中,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僵立在床边的安洁。
那眼神,没有命令,没有催促,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等待猎物自己走进陷阱的耐心。
这比任何命令都更具压迫感。
安洁的牙关都在打颤。她的尊严,她的意志,她作为“人”的最后一点边界感,都在这无声的注视下,被一寸寸地碾碎、剥离。最终,她闭上了眼睛,像一个放弃了所有挣扎、投身于祭坛的祭品,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赴死的悲壮,掀开了另一侧的被角,僵硬地躺了下去。
她躺得极其靠外,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床沿,身体绷得像一块铁板,恨不得能将自己缩成一个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惊动身侧那头假寐的、危险的猛兽。
床垫极其柔软,却像布满了尖针的刑具。身侧,清晰地传来另一个人的存在——那平稳悠长的呼吸声,那透过床垫传来的、微弱的体温(或许只是她的错觉,那温度冰冷得像块玉石),那无处不在的、冷冽的气息……这一切,都像无形的锁链,将她死死地捆绑在这张名为“屈辱”的刑床上。
莫丽甘似乎对她这副僵硬的姿态很满意。她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只是维持着那个侧卧的姿势,在黑暗中,用她那双永不熄灭的、如同地狱余烬般的红眸,静静地、专注地、一寸寸地审视着她。
时间,在死寂和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安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或许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在极度的恐惧和疲惫中,意识被强行拖入了一片混沌的、无法安宁的深渊。
她坠入了一个梦。
一个冰冷、沉重、却又带着诡异灼热的梦。
梦里,她不再是在寒潭中,而是在一片无垠的、由冰晶构成的荒原上。天空中没有太阳,却悬挂着一轮巨大的、燃烧着暗红火焰的血色月亮。她感到自己正在不停地下坠,不是坠入深渊,而是坠入身下那张看不见底的、由冰构成的巨网。无数条冰冷的、闪烁着银光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将她牢牢束缚。那丝线,冰冷、坚韧,却又带着月炎的灼热,每一次缠绕,都带来冰与火交织的、矛盾而尖锐的刺痛。
她想挣扎,却被那温柔而强硬的束缚越缠越紧。她想呼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带着热气的呜咽。她感觉自己正被拽入一个燃烧的冰渊,灵魂在极致的冰冷与炽热中被反复撕扯。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呻吟,终于从她喉咙深处挣脱出来!安洁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
冷汗浸透了她的额发和后背,丝绸的床单紧紧地黏在身上,冰冷滑腻,一如梦中那冰火交织的束缚。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将肺叶里那股窒息的寒气与灼热全部排出。
眼前,不是冰晶荒原,而是昏暗的、寂静的房间。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惨白的、如同霜雪般的光斑。
她还活着。
那只是一个梦。
然而,当她惊魂未定地、僵硬地转过头,试图确认身侧那个危险源的存在时,她坠入了一个比噩梦本身,更深、更冷、更绝望的现实地狱。
莫丽甘并未入睡。
她甚至没有改变姿势。
她就那样侧躺在她的身边,单手支着头,银白的长发在月光下流淌着一层虚幻的、冰冷的光晕。而那双赤红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静静地凝视着她。
那眼神,没有丝毫睡意,清醒得可怕。那双赤红的眼眸里,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如同沉静火山的岩浆口,表面凝固着黑曜石般的光泽,其下却翻涌着足以熔化一切的、幽暗而炽热的情感。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戏谑,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饥渴的探究,和一种要将她连同她的噩梦一起吞噬殆尽的、绝对的占有欲。
她就那样,看着她,在黑暗中,看了整整一夜。
看着她入睡,看着她辗转,看着她在噩梦中挣扎,看着她被恐惧攫住,看着她发出绝望的悲鸣,看着她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再对上自己这双,早已等待多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