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里斯通的幸福悖论(十二)
坐标指引的地点,并非想象中的阴暗角落或是戒备森严的堡垒,反而是一个坐落在郊外阳光充沛宁静到近乎祥和的私人庄园。
白色的栅栏,修剪整齐的葱郁花园,甚至还有一个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蓝色泳池。一切都充满了生活气息,美好得如同某个富足隐士的理想居所。
“呵,”金环顾四周,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的藏匿点,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调侃,“还真是一个追求幸福的精神变态会呆着的地方。看起来比你家还正常点,帕里斯通。”
帕里斯通没有回应金的调侃,他脸上惯常的轻浮笑容也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近乎冰冷的警惕。他同样在观察,但更多的是一种试图理解此地与匿名者之间关联的沉思:“表象往往最具欺骗性,金先生。越是美好,可能内里藏着的真相就越是惊人。”
他们的调侃更像是一种临战前的心理调节。两人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念能力在体内悄然流转,一步步向着庄园中心那栋雅致的别墅走去。
别墅的门没有锁。推开门,内部窗明几净,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客厅,家具简洁而富有格调,一尘不染,却空无一人。没有埋伏,没有机关,没有预想中任何形式的对抗或交锋。
死寂。一种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不安的死寂。
最终,他们的目光被客厅中央,一张打磨光滑的胡桃木茶几吸引了过去。
茶几上,只放着三样东西。
那上面没有预想中的复杂谜题,没有危险的机关,只有三样物品:
一个造型古朴的黑檀木骨灰盒。
一瓶没有标签,但瓶身造型古朴,琥珀色酒液在光线下显得格外醇厚的酒。
以及,压在酒瓶下方的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金和帕里斯通的脚步同时顿住,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三样东西上,尤其是那个骨灰盒。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感觉,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帕里斯通率先走上前,他的动作依旧优雅,但指尖在触碰到那张信纸时,有微不可查的一丝凝滞。他展开信纸,上面是用优雅字体书写的话语,措辞文雅,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平静与决绝。
【致终将抵达此地的访客:
当你们读到这些文字时,我存在于世间的形态,已归于这方寸之间的寂静。一场突如其来的现代医学亦束手无策的恶疾,为我的人生划上了休止符。请不必费心验证,在向金·富力士先生发送第一条信息时,我的结局便已注定。选择在那个时间点介入你们的世界,或许是我此生最後的也是最为任性的游戏。】
【你们所见的这瓶酒,是我留给二位的礼物。并非毒药,亦非琼浆,只是一瓶我个人颇为偏爱的有些年头的烈酒。或许,配得上我们之间这场特别的相识。】
读到此处,帕里斯通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纸张边缘出现细微的褶皱。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继续往下看:
【我曾以为,凭借些许智慧,或许能窥见生命意义的真谛。我构建逻辑,解构人心,甚至试图定义幸福与异常。然而,当死亡的阴影真切地笼罩时,我开始思考,我或许比任何一个生者凡人,更善于剖析逻辑与人性,但我真的就比他们更了解生命本身的意义吗?】
【答案,已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以自己的意志,选择了我认可的道路,并用这种方式,过完了属于我的绝无仅有的岁月。这,对我而言,便是全部的意义所在。幸福也好,变态也罢,即使其方式在旁人眼中再如何扭曲丶再如何不可理喻,这条路,是我自己走的。我度过了我认可的人生,不需要任何存在——包括你们二位——来审判其价值与否。】
【我以自己的方式,体验并守护了我的爱与幸福。希望你们,帕里斯通·希尔先生,金·富力士先生,亦能好好地尽兴地享受你们自己的人生。】
没有落款,只有一片空无。
信纸上的字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没有悲怆,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走过漫长旅途後,放下行囊的淡然。
金接过信纸,沉默地读完了每一个字,他脸上的肌肉绷紧,一种混合着震惊丶了然和沉重的心情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明白了,明白了那条短信里所谓的“陷阱”是什麽,明白了所谓的“挫败与悲伤”从何而来。
这不是武力上的对抗,不是智力上的碾压。
你所有的智慧,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算计,在一个早已接受并规划好自身死亡的存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