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侍卫是假的,那碗雁骨汤呢?会不会也是皇帝故意说了吓唬她,折磨她的?
皇帝摆摆手,挥退一旁提心吊胆的小内侍。
四下无人,唯有一双雁侣。
皇帝从身后环住她,将她微颤的身子囚入怀中:“阿浓,若朕告诉你,朕并未杀那两只雁,它们好端端的活着,就在你面前,你肯不肯原谅朕过去的诸多不是?”
原谅他?
皇帝问她肯不肯原谅他?!
在做了那么多折辱她的事,说了那么多诛心之语,刺得她遍体鳞伤之后,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只大雁,便理所当然地想得到她的原谅?
思及入宫后的种种,程芳浓睫羽被汹涌的委屈和怒意沾湿,可其实她想笑。
笑他一个皇帝,还有这般天真的时候。
或者说,是狂妄自大。
狂妄到,以为他只要稍稍纡尊降贵,便能抹杀对她的所有伤害。
想要她配合着,在孩子面前扮作恩爱的父皇母后?
不消说,他的所有匪夷所思的转变,都是因为她肚子里这块肉吧?
待那一日,他发现这块肉并不存在,是她骗他的,不知会恼羞成怒做出怎样的事。
越是感受到他的在意,程芳浓越不敢深想。
如今,她每一步都走在细丝薄冰上,不知哪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顾不了那么多。
程芳浓转过身,没抬头看他一眼,却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像是被磨平了棱角,她语气敛起全部悲喜:“皇上是天子,掌着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就算一个不喜欢,杀了两只大雁,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臣妾怎敢责怪皇上。”
她已努力克制着真实情绪,可皇帝那般机敏,怎会看不出?
猛然,皇帝紧握住她手腕,微微的痛意提醒她抬眸面对他。
“你不信?”皇帝眼底竟闪动着类似神伤的东西,“阿浓,朕虽不是旷世明君,却也不是由着个人好恶,肆意杀戮的暴君。你来朕身边,也有数月,难道一丝一毫也不了解朕吗?”
听到这话,程芳浓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她狠狠甩开皇帝的手,细眉抽动着,笑意凄婉:“那我呢?我可曾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让皇上折辱这样久?皇上说,我来到皇上身边数月,应当了解皇上的心性。”
说到此处,她笑意加深,泪珠坠下眼睫,擦过冰凉的雪颊:“可是,真正的程芳浓,在大婚第二日,便被皇上杀死了。如今站在皇上面前的,只是一具不能有自己想法的躯壳。皇上,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有资格了解皇上吗?”
皇帝足底窜起凉意,直往心口钻。
他盯着她,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疯狂涌动。
被她刺激到了,动了杀心吗?程芳浓暗自苦笑,一冲动,似乎又搞砸了,前功尽弃。
她别开脸,等着他隐忍在薄唇里的刀锋落下来。
半晌,她听见皇帝道:“不是想出宫吗?朕陪你去看谢夫人。”
若非他语气还算温和,程芳浓几乎要以为,他要带她去看程家人被行刑。
她不顾一切,说出方才那番话,他竟也能忍住脾气吗?
坐在出宫的御撵上,程芳浓纤手搭在腰腹,微微失神。
大婚后,第一次回程府,即便不往外瞧,回家的路也清晰呈现在她脑中。
皇帝没骗她,是真的要带她去看阿娘。
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吗?
如此看来,这孩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有用得多。
程府外,禁卫军的兵甲泛成冷光,如一道寒锁,牢牢将程府禁锢住。
被皇帝扶下御撵,抬眸看到这情景,程芳浓呼吸一窒。
迎面的寒气,刺得她鼻腔酸疼。
周遭街巷早已被清理开,并无闲杂人经过。
程芳浓头戴风帽,快速步入程府大门,急切地朝着正院走去。
皇帝跟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她从勉强镇定,到步履快得几乎是小跑。
“阿娘!”程芳浓扑入谢芸怀中,眼圈登时红得不像话。
谢芸又惊又喜,也是热泪盈眶:“你怎么能回来?”
皇帝肯让她回来吗?回来会被家里牵连吗?
话音刚落,余光便瞥见随后进院的高大身影。
谢芸快速收敛情绪,朝外望一眼,什么都清楚了。
真好,她的阿浓也算有个依靠,她不必日日牵肠挂肚了。
“多谢皇上。”谢芸拉着程芳浓起身道谢,谢他昨日探望与照拂,更谢他能容她们母女团聚。
皇帝略颔首,行至程芳浓身侧,长臂环在她肩头,温声道:“阿浓放心不下岳母大人,小婿便带她来看看,也让岳母看看阿浓,彼此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