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寸寸暗下来,冷风灌入屋内,丫鬟们正忙着关窗,清理桌几上的浮灰。
听到有人快步进来,谢芸温声吩咐丫鬟们退下。
随着屋内归于沉寂,她面色渐渐冷下来。
盯着官袍也未及更换,就着急来见她的程玘质问:“阿浓呢?”
“谁告诉你的?”程玘眼皮一跳,本打算在她入宫觐见前这两日,寻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好让她先消化既定的事实,免得在宫里太过激动,节外生枝。
没想到,谢芸自己先知道了,程玘又惊又急,是何人在背后多嘴?!
忽而,他脑中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程瑶说的对不对?”
定是太后想借芸娘来向他施压,逼他听从她的安排。
程瑶最是清楚,阿浓对谢芸来说有多重要,而他又有多在乎谢芸。
谢芸等了小半日,也冷静了小半日,不再激动到无法思考。
她没立时应声,暗自琢磨着程玘的话。
太后在宫里,她们姑嫂二人素来也不算多亲近,为何程玘以为太后会告诉她什么?
没来由的,她心中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她心跳如擂鼓,不动声色继续追问:“不必管是谁告诉我的,程玘,我只问你,阿浓在何处,若你还敢骗我……”
她没再说下去,那哀怨疏冷的眼神勾起令程玘心痛的回忆。她说过,要与他和离。
显然,芸娘已然知晓阿浓在宫里,只想听他亲口承认。
若他再不认,恐怕芸娘会以为是他将阿浓送进宫里的,他们夫妻再不会有和美的时候。
“是,阿浓入了宫。”程玘绕过圆桌,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语气低而虔诚,“芸娘,对不起,我也不舍不得阿浓入宫,没想到程瑶她……”
啪。
一记巴掌扇在程玘脸上,两人齐齐惊在当场。
成亲多年,彼此相敬如宾,谁也不曾动过手,更何况是素来温柔秀雅的谢芸。
谢芸手掌发麻,气得浑身发颤:“程玘,你真是鬼迷心窍,利欲熏心,为了那个位置,连亲手养大的骨肉也舍得献祭。”
她垂眸抹去无用的泪,不再多说,眼中黯然的失望令程玘心惊肉跳。
“芸娘,不是我送阿浓入宫的,我怎么舍得?”程玘脸上火辣辣的,但他体谅谢芸的痛苦着急,克制着情绪,耐心解释。
谢芸摇摇头,首辅大人自然有本事把黑的说成白的,也有的是人争着替他担罪责,可她一个字也不会信。
以程玘的权势地位,只要他不想让阿浓入宫,阿浓便不可能被送进去。
多说无益,谢芸忍着心痛,嗓音略哑:“我要见阿浓,即刻。程玘,你这么神通广大,不会做不到吧?”
千难万难,程玘嗫嚅几息,终究吐不出一个不字。
依照旧例,后日便是程家人可以入宫觐见,陪伴皇后的日子,亦是钦天监算好的吉日。
今日,刘全寿已抽空提醒过皇帝,明日便会下帖召见。
是以,听到刘全寿匆匆来禀报,说程玘夫妇在外求见皇后时,皇帝惊愕不已。
虽说程玘狼子野心,可表面上他还是爱惜羽毛的,皇帝想不出,会有什么天大的变故,让他们夫妇这般急切地,在宫门落锁之后,仍急切地坚持求见皇后。
不过是个赝品,除了他,谁会真把她放在心上?
这几日,皇帝闭目养神时,时常走神,反复回想小皇后着丝衣勾诱侍卫那晚,也思索自己初时为何盛怒。
数日下来,足以让他想明白,他是真心喜爱这个胆敢假冒首辅千金的小皇后。
她娇纵,她诡计多端,她虚情假意,她铁石心肠,总想着杀他。
可是,他就是喜欢她。
否则,他才不会在意她的情意和心思系在谁身上。
明白自己的心意,再看她,更是越看越喜欢。
她的眉眼,她的身段,仿佛生来就是照着他最无法抗拒的模样生长的,是以,一开始他就无法不被她吸引。
她这般美好,却不知何故,沦为程家夺权的棋子,想想便让人怜惜。
也罢,没人在意她,他便多怜惜她几分便是。除了不能死在她手上,旁的事,他没什么不能为她破例的。
皇帝没问他们的来意,颔首吩咐:“派人领他们去坤羽宫,朕去与皇后说。”
说到此处,他不由弯起唇角。
小皇后听说“父母”着急入宫求见,不知是会高兴,还是震惊呢?
他记得,先前特意提议请谢夫人入宫陪伴她,她是心虚害怕的,和太后一起拒绝了。
如今是谢夫人自己要来,可不能怨他。
“皇上,这不合规矩。”刘全寿有些犯难,“要不先问问为着什么事?若是不急,老奴让他们明早再来?”
刘全寿暗自嘀咕,这位首辅大人行事越发无所顾忌,皇上还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