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在门口守着。”皇帝冷声吩咐。
继而,略欠身,展臂冲谢芸道:“外头冷,还请岳母大人进屋说话。”
言毕,他迈开长腿,自己先行往里走。
谢芸望着他背影,愣了愣。
皇帝姿态还算恭敬,且还认她是岳母,说明什么?
是不是说明,阿浓在宫里好好的,他打算护着阿浓?
虽说猜到一些,可没亲耳听到女儿的近况,谢芸仍旧不能安心。
她快步跟上,刚迈入门槛,便急切问:“臣妇斗胆,敢问皇上,阿浓在宫里还好吗?”
皇帝看到盆里不旺的炭火,眸光定了定,又移开,落向破损漏风的窗扇,薄唇抿直。
须臾,他坐到火盆侧,示意谢芸也坐下。
“阿浓很好,只是担心岳母的处境,所以朕先来看看,也好让她安心。”皇帝摘下兜帽,露出完整的面容。
挂着浅笑,看起来温润如玉。
与谢芸所听到的,想象的,铁血手腕的皇帝,反差极大。
“深夜叨扰,情非得已,还请岳母大人见谅。”皇帝很客气,不像是对待罪臣家眷,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婿。
谢芸悬着的心,终于安定。
“多谢皇上爱护阿浓。”谢芸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不必阿娘操心的骄傲,“我就知道,我的阿浓,眼光不会差的。”
火光映着皇帝的脸,他墨色眼睛也发亮,语气如常:“阿浓对岳母大人提起过小婿?”
“是啊。”提起女儿,谢芸唇角是压不下的笑意。
望着炭火,她神情温柔慈爱:“有些事,皇上恐怕早晚会从旁处得知,不如今日我一道说了,也免得你将来对阿浓有所误解。”
“当初,程玘想送阿浓入宫,我原是不同意的,阿浓也不愿意。可他与太后兄妹二人,一意孤行,执意定下这婚事,懿旨下来,逼得人走投无路。皇后哪是那么好当的?我实在舍不得阿浓入宫,大婚前一日,便安排了妥当人将她送出京城,想将她送去青州谢家暂时避祸。”
“可我万万没想到,程玘又悄悄将阿浓找回来,强行送进宫里!”眼下提及,她仍是忍不住愤慨。
“我日等夜盼,盼着父兄送来她的平安信,等了将近一个月!后来的事,皇上大抵能猜着,就是那一日,我才得知,我的阿浓一直在宫里,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所以我迫不及待想去宫里看看她。”
皇帝按捺着心头震惊,面色不改,微微颔首。
他想起来,大抵是程玘突然带着谢夫人入宫求见皇后那次,那时他还以为阿浓是假冒的。
“我知道她不愿意做皇后的,所以当即就想带她走,可是,阿浓竟然不肯。”
说到此处,谢芸笑笑,抬眸望着皇帝,眼神慈蔼,像看着谢家那些子侄:“阿浓说,皇上对她宠爱有加,几乎是千依百顺,她愿意留在皇上身边。我没想到,阴差阳错,她竟然喜欢上了皇上,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原谅程玘的理由了。”
那时候,他是如何待程芳浓的?她会诚心诚意说出这样的话吗?
皇帝心里比谁都清楚,不会,那时她恨他都来不及。
皇帝想起大婚那晚媚诱的异香,想到她举手投足间对他的勾诱。
一直以为,程芳浓和她的好父亲、好姑母是一路人,是程家精心调教出来,专为怀上皇嗣,谋夺他的江山,才入宫的。
没想到,她根本不想入宫,甚至逃跑过。
程玘这人面兽心的父亲,将她抓回来,强行送入宫中。
而那媚药,不消说,定是太后的手笔了。
这些与她骨肉至亲之人,将她绑成砧板上的鱼肉,送进他嘴里,让她受尽折磨。
可这无辜的姑娘,是如何对这些害她的人的?
皇帝想起她日日给太后请安的情形,她以德报怨,换来的是太后一次次催促,甚至另挑了女人,让她送到他床上。
在宫里突然见到程玘时,她竟然还回孺慕地扑到程玘身边。
这个傻姑娘,她不会恨吗?不会痛吗?!
再想到自己加渚在她身上的一切,想到大婚之夜那双水灵澄澈的眼,多少次变得颓丧、黯然。
忽而,皇帝打住所有思绪,不敢再回想。
他捂着心口,心痛到无以复加。
比当初得知她是真正的程家小姐那日,更痛。
幸好,她当初为了安抚谢夫人,说的尽是他的好话,否则他恐怕永远也没机会像此刻这般,听到谢夫人心平气和地说这些。
她那般纯善,轻而易举原谅程玘,原谅太后。
只要他待她好,她定也会原谅他的,对吗?
谢芸瞧他脸色发白,神情有异,以为他要怪罪,忙解释:“当初试图逃婚,皆是臣妇的主意,阿浓拗不过我这个做娘的,求皇上开恩,莫要怪罪于她。”
“岳母大人误会了,朕哪会舍得怪罪阿浓?我只是想到程玘和太后。”皇帝收敛心神,忍着心口刀绞般的疼,挤出一丝苍白的笑,试图宽慰谢芸,“朕今日来,还有一事想问岳母大人,还请您看在阿浓面上,对朕说实话。”
只要他不怪罪阿浓,旁的事,谢芸没什么不能说的。
“皇上请说。”谢芸猜到他会问些什么,紧张地攥住腕间佛珠,她的话可能关系到程玘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