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回谢家吗?”脑海中回响着皇帝迟疑的询问。
他没有丝毫是迫于谢家的压力,他竟是真心诚意将选择的权力交到她手里。
她确定要走,他便真的放开手。
在拟下那道谕令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预料到她的选择?他请谢家人入京,是他在给他自己施压?
程芳浓轻咬唇瓣,心口莫名发热。
临别那一吻,她其实不止感受到他的恼怒,也感受到那隐藏在冲动愠怒之下的不舍。
晚膳,她食不知味,只勉强用了些。
夜里沐洗过后,望春、溪云替她绞干头发,又细细梳顺。
程芳浓披散青丝,打开琴匣,望着里头静静躺着的幽篁琴,脑海中浮响着皇帝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朕不会再送琴给任何女人。”
彼时,他是觉得情意错付,在伤心吗?
“小姐想弹琴吗?”溪云疑惑问。
小姐从前不是不爱弹琴吗?这把幽篁琴还是皇上硬塞,小姐才带出宫的。
琴匣打开,若不弹,反而怪异。
虽没有弹琴的心思,程芳浓仍是将琴摆好,弹了首极简单的曲子。
正好,谢慎回来,隔着门扇笑她:“表妹在弹琴?你的琴艺还真是多年不见长进。”
“表哥也没比我强多少!”程芳浓忍不住斥他。
谢慎也不在意:“溪云,我带了吃的,你来拿给表妹。”
天色不早,程芳浓吃不下许多,便让望春、溪云坐下陪她一起。
望春宽慰她:“奴婢觉得小姐的琴艺长进很大啊,不像在宫里的时候……”
说到此处,她戛然而止,似乎不应该再提起皇帝。
可就算她不提,程芳浓自己也已想起紫宸宫里的一幕。
那时,她仗着皇帝必须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宠爱,特意将曲子弹得乱七八糟,还弹了两支,他竟能耐着性子忍下。
彼时只当他是迫不得已,如今再想起,程芳浓却莫名品出旁的滋味。
他真的只是迫不得已吗?还是他那时已经喜欢上她,知她心里不痛快,特意纵着她?
关于他的记忆,多数都是痛苦的。
可为何离开后再回想,她时常想起的却不是那些痛苦?程芳浓再度茫然,她理不清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程芳浓离开那日,皇帝在紫宸宫默立良久。
想好该放手,想好要亲眼看着她离开,可那一吻实乃冲动为之,他并未想过再做出任何让她憎恶的举动。
阿浓不喜欢他,一贯是抗拒他的亲近的。
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明明按捺了那样久,却终究因一次纵肆,前功尽弃。
她又是仓惶逃走的。
在阿浓眼中,他大概就是个不能克制贪欲的登徒子。
皇帝立在寝殿中央,目光寸寸扫过殿内每一处。
她每日梳妆的菱花镜,里头再不会映出佳人妙丽的倩影。
她喜欢的胭脂粉琉璃瓶,摆在博古架上,她再不会回来擦拭赏玩。
她习字作画的书案,案头还摆着新裁的没用完的澄心纸。
她故意弹错音折磨他耳朵的琴案,那琴还是他逼着她带走的。
以及她在他怀中承欢许多日夜的龙床,床上鸳枕犹在,佳人青丝揉乱的情态再不会有。
若那些日子里,他如愿让她怀上龙种,她有了牵挂,是不是不会这般决然离开?
可惜,命里无时,偏要强求,千难万难也求不得。
天意如此,纵他是天子,也没奈何。
四下依旧是她喜欢的陈设,鲜亮明媚。
可皇帝忽而觉得有风贯透他胸口,那里凉凉的,空荡荡的。
“皇上,该用膳了。”刘全寿缩着脖颈进来提醒。
“替朕备一盒蜜饯。”皇帝顺着,快步迈出偌大空旷的寝殿,“摆膳书房。”
刘全寿诧异又困惑,自从不必装病,断了苦药,皇帝就没再吃过蜜饯了,他从前也少吃,还是随着娘娘吃起来的。
好端端的,怎么想吃那甜腻之物了?
转眼几日过去,皇帝除了夜里睡觉,几乎不回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