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王掌柜盘算的败露,长船里似乎又恢复往日的宁静。朱掌柜等人拿回了他们的铺子,城里布料成衣的价格也趋于正常,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一场不真切的远梦。至于范鹏,自那之后他也被衙门请去喝了几次茶,听说没问出来什么不说,反而是他自己被自己吓破了胆,整个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反正王掌柜已经认下了所有的罪行,一个满嘴胡话的疯子而已,是死是活,无人在意。
沈笑笑磨蹭了很久,终于在半个月后写信给了仍在临县的沈大和罗幺娘。纸贵墨少,信中寥寥数语只简要概述事情始末,诸多细节和其中的惊心动魄之处一概略过,报喜不报忧。沈大和罗幺娘的回信很快送到。除了随信送来的手信零嘴外,信的内容很短,只说临县气候宜人,两人准备在那边多呆一阵,日后有可能常住,长船里和估衣铺的事情由沈笑笑全权接手。沈笑笑拿着那封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这就算是正式接手估衣铺,成为名正言顺的沈掌柜了?沈笑笑又把信读了两遍,这才将信收回抽屉里。
天气一点一点变得炎热起来了。
五月廿六,沈笑笑重新和荣和戏班的班主定立契书。因着之前毁约一事,沈笑笑这次直接坐地起价,押金翻倍,租金更是从戏班每月收入的两个点提高到了五个点,沈笑笑对此非常满意。四日后,六月廿一,沈笑笑原先筹划的“大戏”如期开演。沈笑笑忙的脚不沾地,一直忙碌到了晚上,才把铺子交给一个伙计,自己独自挤进人群跟着大家一起听曲儿。
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台上咿咿呀呀的戏也快唱到了尾声。
“真是可惜了。”有人挤到了沈笑笑身边,轻轻地说。
沈笑笑回头,见是那日和王虎几人一起来过估衣铺的小吏。他今日穿着便服,沈笑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她淡淡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这个主意本来就是她的。如果不是王掌柜和范鹏从中作梗,想来今天的场面会更加盛大热闹吧。毕竟人们会记住的永远只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沈笑笑轻松地说,“您一个人过来的?进店里喝杯茶吧。”
“不了。”那小吏指了指隔壁施阿婆家,又一辆马车从后院处绕出,向着城镇的另一头驶去,“我今日是奉大人的命,过来帮陈公子搬东西的。”
沈笑笑愣了一下。
“他要走了?”
“最迟今年立秋。”小吏答。
沈笑笑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今年立秋差不多在六月廿五,满打满算,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时间了。
“是嘛。时间过得真快。”沈笑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描淡写地说。
那边远远有人冲这边招手。那小吏打了个手势回应了一下,似乎是在说自己等一下过去,又转头对沈笑笑道:“那晚的事,唐大人考虑了一下,没有告诉陈公子。”
沈笑笑福了福身:“多谢大人。”
“姑娘客气。”小吏摆摆手,四下扫了一圈,突然压低了嗓音,“不过,姑娘这几日多注意。尽量不要一个人出门,一个人看店,尤其是晚上人少的时候。依我看,姑娘最好是请上几个护卫。”
沈笑笑见他神色恳切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她也压低了声音:“大人何出此言?”
那小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王掌柜跑了。”
“他昨天晚上打死了送饭的狱卒,换上狱卒的衣裳,趁着夜里换班的空子跑出去了。那人嘴硬的很,先前上刑的狱卒便发了狠。看着半死不活的样子,谁知道他还留着一口气。我们今天早上才发现这事情。他家里、商铺里、范鹏住处、茶馆……但凡他有可能去的地方全部翻了个底朝天,可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人。”
沈笑笑心里一沉:“他可能会来找我。”
小吏点点头:“唐大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特意吩咐我和姑娘说一声,这段时间千万要当心。当然,衙门也会派人守在这附近。不过最近有一个穷凶极恶的逃犯流窜到訾邑周边,衙门里的人手本来就不足,眼下这个情况,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多加小心的。”沈笑笑说。她抬头看到荣和戏班班主喜气洋洋地往这边过来了,便别过了那小吏,和戏班班主说话去了。
第二天一早,沈笑笑便花重金聘了两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傍身。不过这笔银子花的似乎不是太值,因为两日后,王掌柜就被人找到了。
不过,是在城郊的河渠里找到的。
发现时,人已经死了快三日了。
——
范宅,下房。
烛光轻轻晃动了一下。
下房里只点一只蜡烛,蜡烛用蜡油黏在缺了口的粗陶小碟里,小碟摆在方桌正中,小厮们围桌而坐,五六个毛茸茸的脑袋围成一圈。
“听说,最初是一个早起钓鱼的老头儿发现的。那鱼钩一直往下沉,鱼竿却怎么也拉不动。老头儿就以为钓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鱼,叫了好几个人过来帮忙。几人一齐用力将鱼竿往岸边拖,足足拖了快半个时辰,水底之物才被拉上水面——竟然是具已经泡涨的男子尸体!”
说话的小厮骤然提高声音,吓得几个年轻的小厮“哇啊”的尖叫着抱做一团。
另一个年长些的小厮接着道:“而且这具尸体异常奇怪。大家都知道,那段河道水流徐缓,河边、河底只有圆圆的鹅卵石,往常捞上来的尸体最多撞出两三片淤青。可这次捞上来的这具尸体,从头到脚,竟然没有一点青肿,除了脸上,浑身上下都是这么大的野兽撕咬留下的痕迹!衙门里的仵作,有的已经入行五六十年了,都说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口。从未见过,自然也查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