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死死盯着宁国公主,声音嘶哑如裂帛,“你呢?又是何时背叛的朕?”
宁国公主缓缓跪地,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抬眼看着这个将她视为棋子的祖父,这个为了所谓大局可以轻易将她送去和亲的祖父,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任何的希冀。
宁国公主:“在您心里,我不过是一件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物件。”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不想嫁去回纥,我不想和任何一个和亲的公主那般,在异乡挣扎半生,最后连尸骨都回不了故土。我更不想……不想我的命运,永远都由别人摆布。”
“圣人给了孙女选择,”宁国公主转向长安,俯身叩,“圣人问我是愿意做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还是做执棋之人,我选了后者。”
李嗣升当初借兵回纥,给出的条件之一就是遣公主和亲,选定的就是宁国公主。
及至李嗣升被废除后,登里不肯退兵,哪怕被王猛带兵堵着,依旧坚称是和李嗣升达成了婚约,他们此行前来是赴约迎娶公主的。
这话传来时,正值朝廷加班加点准备祭太庙告祖宗废帝一事,因此被三省给暂时压了下来,没有拿到朝堂上讨论,而是直接回禀了太上皇。
在看到登里拒不退兵后,太上皇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就让人将宁国公主带来,问她是否愿意为国分忧,为祖父分忧。
彼时宁国公主面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因为她的父亲刚刚被废黜,她若是说不愿意,那她和母亲就会立时丢了性命,连去皇陵艰苦度日的机会都不会有。
那日的宁国公主也如此时这般跪在太上皇面前,恭敬道:“孙女愿意的。”
往日场景似乎又在眼前重现,太上皇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椅背上,他看着这个温顺乖巧,在他眼中不过是用来笼络大臣或外藩的孙女,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陌生和寒意。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的话。
事已至此,太上皇环顾四周。
那些他倚为肱骨的老臣和世家话事人,此刻要么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要么惊惶失措地缩在一起,再无人敢与他对视。
花厅内外,尽是长安的人。
宫墙外的喊杀声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禁军整齐划一的步伐和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
他知道,自己一败涂地了。
而且,这次与之前李嗣升继位时不同,那时他虽失势却还能以太上皇的尊位荣养,但眼前这个孙女……这个杀伐果断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新君,是万万容不得他们在作乱后还活着的。
太上皇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主位,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长安平静无波的脸上,哑声问道:“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处置?”
长安将杯中酒饮尽,放下酒杯,出一声轻响。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缓缓扫过花厅内每一张或恐惧或绝望或怨毒的脸,最后重新落在太上皇身上。
“今夜,兴庆宫遇袭。”长安无比冷静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乱臣贼子狼子野心,见朕登基后致力肃清朝纲清查田亩,触及他们利益,便狗急跳墙,勾结宫中逆宦,假借太上皇之名设下鸿门宴,欲行刺朕,并挟持太上皇与诸位宗室老臣,图谋不轨。”
她每说一句,太上皇的眼睛便睁大一分,那些世家勋贵们更是如坠冰窟,浑身抖。
“幸得内卫与禁军忠心用命,及时救驾,剿灭逆党,”长安继续说着,语调平稳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然逆党凶残,混战之中……”
她顿了顿,看向太上皇,缓缓吐出最后一句:“太上皇为逆党所害,重伤不治,龙驭宾天。”
“至于这些勾结逆党,犯上作乱的世家勋贵及其党羽……”长安的目光冰冷地掠过那群瘫软在地的老者,“自然是附逆主犯,罪无可赦,阖族连坐。”
“不——!”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臣等是被胁迫的!是太上皇他逼我们的!”
“陛下开恩!开恩啊!”
花厅内瞬间炸开了锅,哭嚎声,求饶声,辩解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那些片刻前还端着架子,言辞激烈抨击长安的老王爷和世家家主们,此刻丑态百出,涕泪横流地爬向长安,又被内卫毫不留情地踹开或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