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敲到三更半。
台底下还是满满的,那些个抽足了大烟的爷们仍然玩命地叫着好儿。
这是在唱大轴呢。
有的可不是真听戏,是等角儿们卸了妆陪夜宵去。
戏园子门口黄包车夫们也早候着了,呵出的白气混着酸嗝,可没有铜板能再顶当一顿。
熬着吧,夜再深,也总得有人伺候这些听戏的爷。
最后一出大轴唱罢,广和楼这一天的戏才算唱完。
“好!好——”
广和楼的台柱子小凤卿踏着满堂彩下了台。
丫头连忙上前,帮着角儿取下沉沉的冠和披。
一袭水衣子早被汗水浸透,勾勒出的身量比台上看着单薄,竟能撑得起那么亮的嗓子。
“今儿包银里另添一笔‘夜宵钱’,赶紧去给武行兄弟们送去。”小凤卿交代着,眼底风流逐渐褪去,起了几分倦。
跟包儿递上一盏子梨汤,经励科在一旁弓着腰听着吩咐。
“不给足,明儿谁肯翻那最后一趟跟头?”
“得嘞得嘞,凤老板仁义!”
小凤卿就着跟包儿手里的盖碗浅浅抿了几口。今儿唱了全本,唱得卖力,大口喝又要牵扯喉头,疼。
小凤卿是京城名角儿,广和楼的头牌。
他自己组班结社,班子里七行七科都看他脸色行事,这廿三旦也是搭他的班唱戏。
虽说“艺无第一”,但在旦行,他要称第二,这第一可没人敢应。他名气大,性子烈,一大群人围着,都加着小心伺候。
“凤老板…顾大爷等着呢。”
经励科看角儿缓过来口气儿,又讪着脸去递着话。
“顾大爷?今儿他来了?”
“瞅准了时辰,下戏才来的,赏银给的足。”
“身子不爽利,回了。”
小凤卿暗忖,这人定是应酬完了又找自己寻乐子。
“顾大爷让小的带话儿,说今儿安顿好了,铁皮壳子在楼下等呢,要带您去洋楼儿…”经励科看着人眼色,又嘀咕几句。
小凤卿喜欢洋玩意儿,顾焕礼和他提起自家弟弟住在使馆区,一处带喷泉的小洋楼,他倒是总惦记着,想去瞧瞧。
“给了多少赏银?”小凤卿款款而坐,慢条斯理开口。
丫头看他说话,便放下热巾子,给他揉着吊稍眉眼,勒头的带子一松,额上立时现出两道深红的勒痕。
“这个数…”经励科凑近耳语。
“算他识相!”小凤卿随手将盖碗往梳妆台上一搁,扶着额又缓了一缓。
“得—得嘞!”经励科听话听音儿,这就是主子允了!他拿了顾大爷的好处,又办得了事儿,一脸子眉飞色舞,连滚带爬就去回话。
丫头又拧了把巾子递过去,“嘶!烫!”小凤卿正是头疼,又被烫,一个抬手,梳妆匣子应声落地,胭脂水粉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