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生在和平年代、战争年代、封建时期还是原始社会,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末日——死亡。我们注定是要毁灭的,只是形式的差异往往让我们无所适从。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条珍珠项链,有的安睡在首饰盒中,有的被迫在玻璃展柜里供人悦目,有的因一次意外线断珠离,有的则被迟暮者放归大海。但总会有那么几个倒霉链,不是被车胎碾碎,就是因主的粗心被冲进下水道。我们注定是要毁灭的,毁灭形式不外乎被遗忘、被纪念、被赦免、被摧残。
既然2131年,你为解救神庙(或世人)而献祭,那么2031年就有像你这样的人在一次见义勇为中牺牲,或在一次执行救援任务中殉职。因而,我的心痛也并非空前绝后,这是千百年来就形成的自然规律(遗传),我承受着千千万万人承受过的痛苦,甚至较于他们更轻,因为你和我同在。
你贴心地亲吻了我的眼角,告诉我,你永远和我同在,只是你无法照顾到我,让我好好生活,想你的时候就画一片冰晶。亲爱的,我有听你的话,它们在信纸背面。我想给你一个准确的数字,可是我看不见,也忘记画了多少片,昨天我让爱伦帮我数,他却问我为什么要画星空。对不起。
你知道我不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相反,我对此排斥得厉害。可现在(从我为你做徒劳的心肺复苏开始),我真的好想你能回来,拥抱我一下。我太需要你的拥抱。下周二我就能离开这里,离开渥金监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爱伦会将我送到家——我和你的家,如果我的寿命足够长,我打算每天都为你写一首诗,用你最喜欢的拉丁语,做成诗集,说不定写到第一千零一首的时候你就会回来呢?至于这封信,我会把它烧干净,因为我不想它被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看到。没关系,这只是个草稿,回去我会重新写一份,然后保存好,等你回来我再拿给你检查背诵。
言归正传,虽然我在前文将我列入了你的“众生之一”,可我私心觉得,我之于你最为特殊。我不能说我们是导致彼此不幸的根源,这对你太不公道,但毋庸说,我们一直都在“不幸”跑道上竞速。我们就像两个被戏耍的傻瓜,都以为对方是奖品,结果同时报名参赛。
就这样,我们成了彼此最不愿碰到的竞争者,因为我们都怕疼,更怕对方赢。当现实的枪声打响,我们没有回头路,一边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一边向荆棘更深处冲刺。我们所受的伤害与彼此脱不了干系,却又都是咎由自取。当老天爷听到我们的哀号,出于好心,问:“需要帮助吗?”
“不需要,谢谢。”我们异口同声道。老天爷悻悻离去。那么这场比赛究竟谁才是赢家?难说。从我们竞速那一刻开始,无论结果怎样,我们都坚信自己必输无疑。正因如此,你为我掉的眼泪多于为你自己,我为你而活的信念胜过对死亡的祈盼。
我不敢说我代表众生为你所爱(权利在你),但我可以确定一件事,我在你心里占比最高(大于50,毫不客气地说是9999)。因为我们是竞争者,你总能最先注意到我,其他人纵然再美妙,对你都不过是沿途的风景。我比你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2125年变装舞会,我听到卡莉莎在后面跟你解释的时候,就意识到:我之于你,绝非等同于库克之于胡。接着,你抛下梅森跟我出来,使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但又有些吃不准。后来,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几乎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探索。
直到我重回神庙,我们独处一室,你夹起第一块脆脆薯球送到我嘴边,我的思绪瞬间被拽回到这个落灰的谜题之上。于是我鼓起勇气,抱着必死的决心和你摊牌,我猜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因为问题一经出口,我这该死的大脑立马将你房间布置成了萨尔茨堡的一家古老餐厅,烛光将雪白的桌布染成银杏色,我手里也多了束捧花,而这颗薯球中刚好藏着我为你写的十四行诗。纵然这团泡沫维持没多久便被隔壁的别有用心者戳破,我却仍将其视为我人生中最重要最浪漫的时刻之一。
“您才是我久久寻觅的另一半。”我笃定你输入这句话时,周遭环境在你眼中和我那已逝的泡沫别无二致。我于你是众生之一,又不只是众生之一,因为我得到了你的认证:另一半。这个身份非同小可,不是谁都能替代的(至今没有人能够替代我)。
我的爱,有你这句话在,之后无论发生什么对我们来说都是天经地义。关于我们,还有最后一点,我务必要写清楚,当别人(这些人缺乏想象力,善于在黑暗中以己度人)质疑我们的感情,或表示不解,问及原因,我们只需要回复:我们是彼此的另一半,不多,也不少。
你深情的朋友
蔺哲
这是江奕来到蘑都的……
第34580年19个月零76天。
蘑都,一个“时间膨胀”的世界。
而就在274菌秒前,他被他的第98个老板辞退。他默默放下小推车,脱掉工服和安全帽,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工地。
又失业了。
他是整个蘑都失业率最高的菌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很努力,可就是连试用期都过不了。他奔走于各行各业,做过收银员、糕点学徒,又为园艺师打杂,给油漆工拎桶,帮裁缝清理布条、熨烫衣服,还一度兼职报童和送奶工。
现在是下午十点,他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这条街叫鬼伞街,地上菌丝盘绕,道路两旁的龙血树颓靡地扭来扭去。他走进一家门店坐下,长兔子尾巴的服务员递来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