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张文澜当时的眼神。
那种火焰在眼中燃烧,癫狂得兴奋的眼神。
阿澜是清醒地将她推往火海的,阿澜快被逼疯了,可她早疯了。
流浪十余载,被囚三十年。
世人只说她是因爱情而落到这一步,无人知道那是“囚禁”。
张家太会伪装了,她的丈夫太有本事了——连阿澜,都没意识到她在被囚禁吧。
如今想来,其实她与张明露相识后不久,张明露就查出她是末帝丢弃的公主了。
不然,张明露是高高在上的云州节度使,他怎可能娶一个没有身份的山野孤女呢?
张家畏惧他们当年逼迫皇帝的后果,张家怕极了她还活着这件事。
多可笑,高家世代和张家联姻,高家女恨死了她这个“意外”,却不知道她的性命每时每刻都悬在张明露的监视下。她稍微表现出对权势有兴趣的模样,张家都会杀了她。
世家让她活着,是为了日后和末帝谈判吧?
嘻嘻,那她就杀了末帝,烧死张家。谁也别想谈判!
谁与野兽为伍,谁被人四处争夺,谁做任何事都被监视,谁又因没有高贵出身而受到云州那些世家的刁难?!丈夫背叛,情敌仇视,父皇利用,世人鄙夷,子女远离……只因为她是那个流落民间的公主。
她的爱纯粹专注,他们竟然害怕她?!
她是正常人的时候,必须失去阿漠;当她疯了,他们才肯让她养育阿澜。
什么阿漠受尽宠爱,自幼出门四处求学……那是张明露剥夺她的孩子的借口罢了!什么阿澜是野种,末朝公主的血脉若不受欺凌,根本活不下去。
可阿澜太不懂事了。
她也无法与阿澜共生。
她曾经很矛盾,该不该让自己的血脉存活,受尽苦楚。她时而折磨阿澜,又时而教导阿澜。她想让阿澜看清遍地豺狼的真面目,她又怕阿澜看清后会活不下去。
不过那是曾经了。
当阿澜推她入火海的时候,当她在太原看清阿漠志向、知道自己与阿漠的理想背道而驰的时候,她已然决定:欲行大事,必亲斩自己的血缘。
也许她凄惨死在张宅,世人才会同情。也许她为了君臣牺牲,世人才会歌颂。也许她隐忍哀求以泪洗面,世人才会谅解。
可是,凭什么——
她天生该是疯子么?她生来就该承受一切么?
朝不保夕与失去自由的日子那般漫长,大周君臣因权势争斗毁她一生。君臣之斗斗到了云州,牺牲品只有她!
他们为她编织了一个为爱发疯的谎言,他们掩藏了自己的罪行。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荒唐的公主么?
没关系。
他们想要的,她都要毁掉。他们得到的,她都要他们失去——
“一个个来,谁也逃不掉。”
她是笑着说这话的,云野打个冷战。
玉霜道:“你是霍丘国的大于越,王上需要你。你从北周的汴京回来,想必你有很多情报要和大王分享。我们是盟友,你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
云野:“倘若你害了长青,我们便不是盟友。”
玉霜无辜:“难道他不愿意亲手对付阿澜吗?长青大侠,你若是不愿意,那便不用去了。你留下来,让我想想,大王如今在前线打仗,他还不知道他从未蒙面的王弟回来了——你需要我告诉他吗?”
这番带着笑的威胁,让堂上的云野和长青都绷起了十二分心神。
半晌,长青淡声:“如圣女所说,我们不是敌人。我会即刻返回北周,执行圣女的计划。我也希望二郎不得好死。”
玉霜满意点头。
云野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如今霍丘与北周开战,霍丘王亲自上战场,后方交给了玉霜。云野长期在外,不知道为什么霍丘王这般信任这个女人,但是他必须为了长青,留在这里摸清情况。
云野在沉思、长青转身准备离去时,他们听到堂外有骚动声。
云野和长青两大高手还没动,便感觉一阵劲风过,玉霜身后那个戴着铁甲面具的侍卫倏然擦过,迅疾如电。二人对视一眼,对方已经回来了。
对方“啊啊啊”,发出沙哑而奇怪的声调,朝玉霜指手画脚。
云野二人迷惘。
玉霜轻笑:“别担心。他毁容了,舌头也没了,还不会写字……只好这样与我交流。这世上,恐怕只有我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了。”
云野拉近乎:“他倒是对夫人忠心。”
玉霜:“他从火海中救了我呢。不然我就被阿澜那个坏孩子烧死了。”
那个铁甲侍卫指手画脚一通,玉霜懂了:“城中卫士发现贼人的踪迹,要调兵去捉。”
云野:“贼人?圣女大人可需要我相助?”
一旁沉默的长青,感到玉霜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困惑回视,玉霜的那一眼轻若烟云,已然挪开。
长青不知对方为何忽然看那一眼,玉霜已经笑着回答他们:“大于越不必见外。是前些日子,有个贼人行刺我,被我的‘阿甲’拦住了,对方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