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要权衡、一样要退让。”
“主公……”
江逾白彻底停住了脚步,面上带着笑,笑里没什么温度,只是个叫人觉着好看的笑。
“我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那是当今天子有眼无珠,先生不必妄自菲薄。失先生,是天朝之痛。得先生,却是我之幸。”
王之对分权是何态度避而不谈,只轻嗤了一声,的确就是江逾白所言的这般。这样好的人才,在朝堂上想做些实事,就沦落到了凌迟流放的地步。
君王不想保吗?
未必不想,只是权衡之后,不值罢了。
“分权,于旁人而言,可以是事实。于主公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噱头罢了。”
具体的王座会被推翻,可无形的王座却不会,他们能推翻你,但推翻不了你的阴影。
公天下的皇帝,也是皇帝不是?
王之没搭话,似乎出了,又或者是觉得江逾白这马屁拍得实在过分。
江逾白却知道王之已经被他说动了一分,剩下的九分,不过还是不甘心分权而已,毕竟俗话说得好,放权容易收权难。
所以他问:”主公可还记得当初登陆的初心?”
王之沉默片刻,叹了一气,认真答道:“做高官,开海禁。”
江逾白笑了笑,王之也笑了笑。
“主公可知本朝开国皇帝发迹时的策略?”
“愿闻其详。”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两人之笑,到底含义还是不一样的。
王之依旧是不悦居多。
“分权并非主公所想的分而治之,那是逆大一统而行之,江某是不愿因此被钉死在青史上的。”江逾白给不愿开窗的王之砸了墙,这就好叫其开窗了。
自汉董仲舒曰:“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始,大一统就是这一片山河所有人的政治理想。
“一统的江山”未曾实现,就被称为“创业未半”;已实现却被人为割裂,就称为“偏安”
中夏人的政治辞典就没有“分治”、“联治”一类词。【1】
江逾白也不打算去创立这个词。
这下是有些出乎王之的意料了,因为他一直都以为江逾白的一年之计是群雄割据,如东汉末年分三国一般,而后积蓄力量等待大一统。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得民心者得天下,也可以不只是字面意思的天下。权力不管怎么分,总会有执权稍重为代表的一方,譬如内阁首辅。”
“主公会是民心所向,被选出的大夫。而钱民军,主公三者皆有。大权独揽,自然当坐主位……”
“无出其右。”
王之还有几分没转过弯来,眼神清澈。
江逾白继续道:“自赵宋以来,总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为什么一定要有那个君,士大夫没有君王也一样可以治理天下。”
“只是所有人祖祖辈辈都是活在君王的统治下,这才觉得应当有一位君王。”
“君王重要吗?”
“重要,也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我朝有三十年不视朝之君王,如今天朝可亡国了?”江逾白语带讥讽。
王之心里想的是,他大抵是记得这位君王的,因为就是这个君王说的:“海外争斗,未知祸首;又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又商贾中弃家游海,压冬不回,父兄亲戚,共所不齿,弃之无所可惜,兵之反以劳师”。
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
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
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啊……
“他们如何选出我?又是如何选出旁人的?这些人大字都不识一个,今日收了我的银子便选我,明日收了旁人的银子,旁人又成了民心所向了。”王之继而追问。
江逾白先是困惑的歪了一下脑袋,而后才反应过来时自己犯蠢了。
王之是渔民——海盗——海盗头子,所以在王之的视角是,是还把普通百姓作为人“民”看待的。
这些人哪里能算得上人?
不过是历史的数据而已。【2】
“主公,非也。能成为选民去选大夫的,只能是具备一定财产规模的人。”【3】江逾白细致讲解了选民的身份限制、地域名额分配、整个选举制度的架构等等。
“主公的出身,天然就和海外贸易是一系的,那些行商、地主,自然会将选票给您。他们会是你忠实的拥趸,永恒的票仓。”
这套制度基本上是把治天下的大夫们划分成了不同的利益群体党代表,也基本上是杜绝了如科举那般能寒门出贵子的可能,可是却很对王之的胃口。
大抵也会对那些分权者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