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因为这几天干农活而粗糙了不少,掌心有薄茧,虎口那道裂口还没完全愈合。这双手,曾经只拿绣花针和算盘,现在拿起了锄头和洗衣板。
母亲又坐下来,这次拿出了鞋底来纳。那是给父亲做的,厚厚的千层底,针扎进去很费劲。王玲看着,手指动了动,但没再伸手——她知道,纳鞋底是母亲的话,她不该插手。
太阳渐渐西斜,该准备晚饭了。母亲起身去灶房,王玲跟着站起来,想帮忙。母亲回过头,对她摆摆手,指了指堂屋,意思是让她陪着李志刚。
可李志刚不需要陪。他坐在那里,很安静,偶尔喝口水,看看院子。王玲站在堂屋和灶房之间,忽然现自己无处可去。
去灶房?母亲不让。
回堂屋?和李志刚对坐无言。
她最终走到院子里,在那口井边坐下。井台冰凉,她伸手摸了摸井绳,绳子被磨得光滑,有一段还是她去年新换的麻绳,颜色比别处浅。
弟弟从外面跑回来,看见她,停了一下,叫了声姐。然后他跑进堂屋,很快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个农具,又跑出去了。
那声姐叫得有些生疏。以前弟弟叫她,总是拖着长音,带着撒娇或者耍赖的意味。今天这声姐,短促,客气,像是在称呼一个不太熟悉的亲戚。
王玲坐在井台上,看着夕阳把院墙染成橘红色。影子慢慢拉长,从墙根爬到院子中央。灶房里飘出饭菜香,是母亲在炒菜,油锅刺啦作响。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都那么陌生。
她忽然明白,从她坐上花轿离开这个院子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永远改变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意进出灶房、可以教训弟弟、可以坐在母亲身边做针线到天黑的女儿了。
她是李家的媳妇,是王家的客人。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母亲从灶房探出头,对她招招手,意思是饭好了。王玲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慢慢走回堂屋。
晚饭桌上,依然是丰盛的饭菜,依然是客气而周到的招待。母亲给她夹菜,父亲给李志刚倒酒,弟弟妹妹埋头吃饭,偶尔偷看她一眼。
王玲小口小口地吃着,每一口都嚼得很仔细。她在品尝,品尝这份熟悉的味道,也在品尝这份陌生的距离。
夜幕降临,煤油灯点起来了。昏黄的光线下,一家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动,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王玲知道,明天一早,她就要离开这里,回到那个需要她握锄头、背柴禾、腌白菜的家。而这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从此以后,就成了要提前准备丰盛饭菜、要客气招待、要小心翼翼对待的娘家了。
灯光摇曳,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王玲看着那些晃动的影子,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影子——曾经是这面墙上清晰的一部分,现在却渐渐淡去,成了模糊的、边缘的一抹。
再深的情,也抵不过一顶花轿抬出去的距离。
再熟悉的家,也经不起一声回门定义出的身份转变。
这个晚上,王玲睡在自己曾经的房间里。炕还是那个炕,席子还是那铺席子,窗台上那个陶罐还在原来的位置。
可她失眠了。
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房梁,听着——不,是感受着这个家夜晚的节奏:父亲轻微的鼾声,母亲翻身的窸窣声,弟弟说梦话的嘟囔声。
这一切都那么近,又那么远。
近得就在一墙之隔,远得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的月亮很圆,很亮,冷冷的光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方形的光斑。光斑慢慢移动,从炕沿移到地上,再移到墙角。
就像时间,无情地流走,把一切都推向再也回不去的方向。
王玲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渗进枕头里。
这眼泪,是为那个再也回不去的自己流的。
也是为这个从此只能客气相待的娘家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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