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友嘱托,市井赠礼
清晨的静尘轩,被一层淡淡的薄雾裹着。院中的那棵老槐树刚抽出新绿,叶片上沾着晶莹的露珠,风一吹,露珠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沈清辞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衫,正蹲在院角给那盆新栽的兰草浇水,指尖刚碰到瓷盆边缘,就听到院门口传来驿站驿卒的呼喊声。
“萧督主丶沈编修,边境急信!”
萧彻刚从里屋出来,玄色常服的衣摆还带着晨起的微凉,听到声音,脚步顿了顿。他这几日总在等边境的消息,不是担心战事,而是怕李老将军那边有什麽变故——毕竟国舅爷虽死,他在边境的残馀势力未必彻底清除。
驿卒捧着一个牛皮纸封的信袋跑进来,袋口用红蜡封着,上面盖着李老将军的私印,印泥还带着几分未干的暗红。“这是李老将军派快马送的,说是务必亲手交给二位。”驿卒躬身递上信袋,额角还挂着赶路的汗珠。
萧彻接过信袋,指尖触到牛皮纸的粗糙质感,还能隐约闻到一丝风沙的味道——那是边境独有的气息,十年前他逃亡时,曾在那样的风沙里蜷缩了三天三夜。他拆开信袋,抽出里面的信纸,纸张是边境特有的粗麻纸,边缘有些毛糙,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每一笔都像带着战场上的锋芒,却又在收尾处藏着几分温和。
“清辞,你也来看看。”萧彻将信纸递过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沈清辞放下水壶,擦干手走过来,接过信纸。信里的内容很长,李老将军先写了蛮族求和的细节:蛮族首领亲自带着贡品来边境军营,跪在帐前保证“十年内不犯大靖边境”,还将当年国舅爷送的那面象征“盟约”的狼皮鼓还给了朝廷;接着又说,他按照萧彻的嘱托,将萧凛当年的旧部一一找到,有几个已经解甲归田的老兵,他给他们送了良田和农具,还有几个仍在军中的,都提拔到了合适的职位,“老兄弟们都念着萧老将军的好,也记着你的情,往後边境若有什麽事,他们定会尽全力”。
信的最後,李老将军的字迹明显柔和了许多:“萧督主,当年萧老将军曾教我‘忠君不是愚忠,护民才是本心’,我守了边境三十年,直到今日才真正懂了这句话。你和沈编修为大靖除了奸佞,又让萧老将军沉冤得雪,这份功劳,百姓们都记在心里。如今你们要去江南,老夫没什麽好送的,只盼你们在那边平安喜乐,若有一日想回边境看看,老夫定在营中备好酒,陪你们喝上几杯。”
沈清辞读完信,眼眶微微发热。他擡头看向萧彻,发现对方正望着院中的老槐树,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纸边缘——那是萧彻想起往事时才会有的小动作。“李老将军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沈清辞轻声说,“有他在边境,我们往後在江南也能睡得安稳。”
萧彻转过头,眼底的那点沉郁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温和:“他是父亲当年最信任的下属,当年父亲被诬陷时,他曾想带兵进京求情,被父亲拦下了——父亲怕他连累整个军营。”他顿了顿,将信纸叠好,放进贴身的锦袋里,“这份情,我记着。以後若有机会,定要回边境谢他。”
正说着,院门口又传来一阵轻响,是沈清辞的书童小墨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脸上满是急色:“先生,周老先生府上来人了,说老先生请您和萧督主今日下午过去一聚,说是有要事相商。”
沈清辞一愣,随即笑了。周老先生是他的恩师,退休後一直住在京城的小巷里,平日里极少出门,更不会轻易请人上门。想来是老先生听说了他们要归隐江南的事,特意叫他们过去叮嘱。“知道了,你回复来人,说我们下午准时过去。”
小墨应了声,转身跑了出去。萧彻看着沈清辞脸上的笑意,伸手拂去他肩上沾着的一片槐树叶:“你恩师找你,定是要给你多添些叮嘱。”
“是啊,”沈清辞点头,眼底满是暖意,“当年我刚进京赶考,住的地方漏雨,还是恩师让我搬到他府里的偏院,每日亲自给我讲经论史。如今要走了,他肯定有好多话要跟我说。”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两人站在院中,没有再说话,却都能感受到彼此心里的那份安稳——京城的收尾事务虽多,却每一件都带着人情的暖意,让这即将告别的日子,少了几分伤感,多了几分踏实。
下午的阳光正好,不燥不烈,透过车窗洒在身上,暖得人有些犯困。沈清辞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一本翻旧了的《论语》,却没心思看,眼睛一直望着窗外——马车正朝着京城西南角的小巷走,那里是周老先生的住处,他当年在那里住了半年,每到傍晚,就能闻到老先生院里竹子的清香。
马车停下时,沈清辞一眼就看到了院门口那两竿青翠的竹子,竹影婆娑,遮住了半个院门。一个穿着青布短打的老仆正站在门口等候,看到他们,连忙躬身行礼:“萧督主,沈先生,老先生在院里等您二位呢。”
推开院门,一股淡淡的竹香扑面而来。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极干净,地上的青石板被扫得一尘不染,墙角种着几丛兰草,正开着细碎的白花。周老先生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儒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手里正拿着一把小剪刀,修剪着石桌上的那盆文竹。
“恩师。”沈清辞快步走过去,躬身行礼,声音里满是敬重。
周老先生擡起头,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化开的褶皱纸:“清辞来了,快坐。萧督主也请坐。”他放下剪刀,指了指石桌旁的两个石凳,“刚沏好的雨前龙井,你们尝尝。”
石桌上放着一个青瓷茶壶,两个白瓷茶杯,茶水冒着淡淡的水汽,茶香清冽。萧彻在沈清辞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周老先生身上——他早就听说过这位退休的御史大夫,当年因弹劾国舅爷的亲信被罢官,却始终没向外戚低头,是京城清流里的硬骨头。
“萧督主,”周老先生先开了口,眼神里没有丝毫对“权宦”的偏见,反而满是敬佩,“老夫当年虽不在朝堂,却也听说过你的事。你为了给家族翻案,忍辱负重十年,这份毅力,老夫自愧不如。”
萧彻没想到老先生会这麽直接,微微一怔,随即躬身行礼:“老先生过誉了,晚辈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往往是最难做的事。”周老先生叹了口气,拿起茶壶,给他们添了杯茶,“当年萧老将军在朝堂上,也是这样——明知国舅爷势大,却还是要揭发他走私盐铁的事,最後落得那样的下场。你们父子,都是硬骨头。”
沈清辞看着恩师,心里一阵温暖。他知道,老先生是在替萧彻宽心——这些年,萧彻顶着“阉竖”的骂名,在黑暗里摸爬滚打,很少有人会这样直白地肯定他。
“清辞,”周老先生转向沈清辞,眼神里满是欣慰,“你刚进京时,还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寒门书生,如今却能和萧督主一起,为大靖除奸,为百姓谋福,老夫真为你高兴。”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你要去江南,老夫没什麽贵重东西送你,这里面是一张江南苏州的良田地契,还有五十两银子。地契上的那十亩田,就在你们别院附近,土质肥沃,种水稻也好,种蔬菜也罢,都能有好收成。银子是老夫这些年攒的俸禄,你们路上应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