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老真是太残忍了,二妞心想,她的眼前浮现出陈凤翠穿鞋的样子,缓缓的,慢慢的,仿佛关节被冻住了。
上天真不公平,给人那麽长的寿命,却只给那麽短的青春。
小孟回到床上,摸索着躺下,“来吧。”
二妞把花抱起来,抱到她跟前,“再看看吧。”
“不看了”,小孟面带微笑摇摇头,“记在心里了。”
二妞把花放下,拿出电线丶盐水丶脱脂棉片,整齐地摆放在床头柜上。她生怕遗落什麽,仔细地检查,小孟一直看着她的动作,“你很紧张吗?”
二妞舔舔嘴唇。
“别怕”,小孟反过来安慰她:“你不是一个人,一切都会顺利的。”
这安慰让二妞更紧张了,她第一次自己干活,心跳得像打鼓,准备接线的手也打起哆嗦来。
小孟把旗袍的斜襟解开,露出胸口的皮肤,上面布满皱纹和褐色的斑点,她指指自己的心窝,“我已经查过了,位置是这里,和这里”,她用手指圈出范围,“慢慢来,我女儿吃了安眠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的。”
正在这时,小孟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银行的系统自动发送的短信,显示前几天转给女儿孟林凡的钱终于到账了。她把房子给了陪在身边的老大,积蓄则对半,两个女儿一人一半,此外,自己丧葬费,她也算在了给大女儿的钱里面。
她想尽力做到一碗水端平。
现在收到短信,她就更踏实了,可以了无牵挂地走了,她放下手机,面带笑容,“我准备好了。”
二妞心一横,按照先前预演的,把线都布置上,然後一手握着秒表,一手拿着插头。小孟闭上了眼睛,她看起来那麽地平静,一点儿也没有死亡之前的恐惧,她的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处,鼻腔里都是牡丹花的气息,眼前浮现的是丈夫还在世时,一家四口一起去看绿头鸭的春天。
二妞深吸了一口气,按下秒表的同时,果断地把插头插了进去。
随着电流被接通,小孟的四肢不规律地颤动起来,二妞眼睛紧盯着秒表,在第四秒的时候果断地拔下插头。
小孟的头缓缓歪到一边,身上的肌肉还在跳动,但也在几秒之後停了下来。
二妞把手伸到她的颈动脉处,确认心跳已经停止之後,二妞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心跳声音太大,从胸腔传到脑子里,让她几乎耳鸣。在这阵耳鸣声中,她快速地收好电线和棉片,用湿纸巾擦拭小孟的胸前,再仔细观察,还算顺利,没留下什麽痕迹,她松了一口气,把东西尽数收进背包里,然後回到床边,整理小孟的头发和衣服。
旗袍的扣子是盘扣,她戴着手套,手指又在颤抖,怎麽也扣不上,一时着急,把一只手套摘了,紧咬着嘴唇一个一个扣好,确认没有东西遗落之後,抱起牡丹花,原路退出了小孟的家。
出房间门的时候,她倒是想起来用戴了手套的手去拉门,但是关上入户门时,楼上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她一紧张,用没带手套的手,拉上了门把手。
二妞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她只顾着赶快躲回楼道里面去,等到人声散尽,她才戴上帽子,匆匆地离开了。
回到小武家中,反锁上门,二妞才长舒一口气,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神茫然无措,片刻之後,她开始复盘自己今晚的行动,寻找可能留下的破绽,确认自己没有哪一步出错。coco在她脚边打转,她却无心回应,她觉得有些糊涂了,刚才走的时候,到底是戴手套了,还是没带手套?
此时内心跌宕的二妞还不知道,她前脚刚走,後脚就有一个人摸着黑走到小孟家门口,从兜里掏出来一块方巾,小心地擦拭门把手上的指纹。
她更不会知道,她和小武贴在医院里的那些小广告早就被铲掉了,小孟也并不是因为看到小广告才找到她。
一个老实本分的老年人,穿着保洁的衣服,手里拿着清洁药剂丶工具和铲广告的小铲子,在人来人往间自由地进出医院的厕所——她只是打扫卫生而已,又有谁会怀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