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鼹鼠之恋(2)
“痛苦”,邹禹觉得这两个字最适合形容现在的自己;
因为他看见廖彬彬和别人说话了,不仅如此,她说话的对象,是个男人。
不是一般的男人,而是一个穿着得体,身材健硕的男人。深蓝色的西服,一丝不茍的头发,他看得很仔细,那身西服绝对不是房産中介丶保险员或者是银行员工的西服,而是电视剧里成功男人标配的西服,笔挺的,合身的,贵的。
廖彬彬的着装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是灰色和黑色的色调,她竟然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衣服,合身的版型,像是特意挑选的,尽管没漏什麽皮肤,但是看起来很刻意。或者说在邹禹看来很刻意。她明明可以穿平时那些宽松的版型,可她偏偏穿了修身的,这肯定有问题。
他把眼镜推了推,拿出小望远镜,认认真真地看着两人的嘴型,先看廖彬彬的,她说话的时候嘴唇张开的幅度很小,看不出来说了什麽,那个西装男就不一样了,看起来非常地自信,嘴巴一张一合,幅度很大。
邹禹不懂唇语,很难解读两个人到底在说什麽,有什麽事情是值得在廖彬彬公司附近的咖啡店这样郑重其事面对面聊的?并且这个咖啡店不是星巴克,不是瑞幸,也不是库迪,是一间精心装修过的,灯光柔和的咖啡店,装饰着鲜花和绿植,衬得两个人在中间像一对金童玉女。
金童玉女。。。。。。难道她们是在相亲?邹禹心里第一个念头跳出来,他很慌张,因为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帅男人,在大衆审美中,他的脸算不上帅,但是这不重要,帅在实力面前只能排在後面,这个西装男,绝对是男人们自己所认定的,男人中的男人,在邹禹看来,在两性关系中最具竞争力的就是这种男人,开朗,爱说话,就跟人人都爱听他说话似的;有钱,只要有钱,就不愁没女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麽领域都能聊两句。
他警铃大作。
他知道这种男人,有了目标过不久就会实现,全世界都会帮助他们。
邹禹也是上了大学之後才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男人,班上最受欢迎的丶最闪耀的,不仅老师喜欢,同学也喜欢的男人,和他们比起来,自己好像一粒尘埃。
他不明白,为什麽这些男人也能上大学,如果他们也需要像自己一样努力地学习,那那些天文地理是什麽时候学会的呢?高中的时间,不是只够应付高考的事吗?
邹禹不懂,他也不喜欢,他不喜欢这些闪闪发亮的男人,也不喜欢那些喜欢闪闪发亮的男人的女人,他觉得这样的女人是肤浅的,缺乏魅力的,说白了,就是下贱的。
廖彬彬就从没有展现过对这种人的兴趣,大学四年,她就像教学楼的一节台阶,教室里的一张桌子,绿化区的一棵树,她总是静悄悄地融入环境中,让人注意不到她,她总是低着头行走,不注意外界的事物,当然也不注意闪闪发亮的男人。
邹禹对她更着迷了,他慢慢地跟在她後面,隔着十几二十米的距离,不让她察觉。看见她从男人旁边走过而目不斜视,邹禹的心里荡漾着幸福,对于自己偷偷和她报同样的志愿这回事,有了更多的自我肯定。
高中,大学,一共七年,邹禹就这样默默地迷恋了廖彬彬七年,除了毕业後短暂的一段工作之外,这份迷恋从未被打破,因为他又重新找到了廖彬彬。
关于幸福的一切来源,都是这份迷恋,确切来说,是廖彬彬一直以来的沉默丶内敛和朴素,一直满足着他的迷恋,他对现状满意极了。
可是这个男人!
他拿下望远镜,紧紧握着拳头,这个男人,他到底为什麽要和廖彬彬说话?对话中廖彬彬甚至还笑了一下,她竟然对男人,尤其是这麽高调的男人笑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很放荡吗?她不知道这会折损自己的完美形象吗?她不知道这对自己有多残忍吗?
更气人的是,尽管隔着玻璃,邹禹还是明显地看出,在对话的末尾,廖彬彬的脸红得像被白纱蒙住的红气球,朦胧的,暧昧的,羞涩的红色。
邹禹的後槽牙都要咬碎了,他的每一根血管都在扩张,额头上的青筋尽显,发际线和鼻尖渗出密密麻麻的汗,他必须弄清楚,这个男人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小夥子让一下”,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突兀地传来,邹禹猛地回头,是一个穿着不整齐的後厨工作服的中年女人,五十多岁的样子,皮肤是褐色的,脸上的褶子多得像页岩峡谷的地貌,她左手拉着一只沾满秽物的桶,右手拿着一大袋垃圾,“你站在我们丢垃圾的地方了。”
女人说得很和善,很平常,邹禹却被刺激到了,他什麽都没注意听,只抓取到了“垃圾”两个字,他的眼睛红红的,定定地站在原地不挪开,女人很奇怪,又说了一遍,“这地方多臭啊,你上那边去,啊,别在这里了,把你熏臭了多不好。”
话音未落,邹禹紧紧咬着牙齿,一把把她推开了,女人一时没防备,也没站稳,被他推倒在地上,手掌杵到粗糙的建筑外墙上,摩擦出一块血痕。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应该叫唤还是应该站起来还手,就看到邹禹跌跌撞撞地跑了,跑得很快,没给她看清楚他长相的机会。
女人哼唧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叫骂道:“神经病,天哦,闯背时了,哪里冒出来这麽大一个神经病。”
几个其他店铺的店员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看到受伤的女人和洒落一地的垃圾,一个接一个地围上前去。女人心里委屈,生气,更多的是鄙夷,操着大嗓门反覆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一些路人不明所以,也驻足看热闹。
咖啡厅里的廖彬彬和西装男没有留意到一街之隔的角落里正发生着这样的事,他们的对话进行到了尾声,西装男站起来彬彬有礼地买了单,告别了廖彬彬。
廖彬彬一个人坐在桌前,捂着脸蛋,她的紧张和羞涩还没有褪去,企图用双手降低脸蛋的温度。她抿着嘴,往窗外观望,看到了街对面的一团人,不过她并不感兴趣,她向来对别人的热闹不感兴趣,也从不关注太多远离自己生活的事,她的世界很小,小得几乎只有自己。
一晃眼,她仿佛在某个瞬间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但她没有太细看,也没有过于留意,她的心现在被别的事占满了。
今天是一个幸运的日子,她想,一切的发生都那麽地神奇,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里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不属于这颗封闭的小星球的光粒子。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时才注意到衣服的袖口上沾上了打印机的油墨,应该是换墨盒的时候蹭上去的,她没太在意,这件衣服有点儿小了,本来就打算淘汰掉了,于是随意地挽上袖子,拿上手机,快步地走出了咖啡厅。
回到家里,廖彬彬简单地弄了晚餐,水煮菠菜,水煮鱼豆腐,水煮牛肉丸,沾着蘸料,主食是一个玉米,吃完饭後,甚至来不及洗碗,她趴在床上——她的公寓比单间配套还要小,放了一张床丶一个简易衣柜之後就没有多馀的空间了,没法再放一张桌子,她的业馀活动只能在床上完成。
不过她并不觉得窘迫或者不舒服,她已经习惯了,从学生时代到现在,她的很多重要时刻都是在被窝里偷偷完成的,比如第一次偷看课外小说,第一次偷偷绘画,第一次彻彻底底的哭泣,第一次因为漫画投稿收到回应而大喜过望,第一次幻想一个完美的男人,第一次抚摸自己。
区别在于现在是自己住了,不管做什麽事都不用再蒙上被子,她放放心心地在这个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肆意地发挥着自己的想像力,笔尖在Procreate上来回地游走,她把所有的感受倾注在此刻的作画中,心里无数的细腻的情绪,现在变成了线条丶形状丶颜色丶材质,它们像热带雨林地疯狂向上生长,汲取阳光和雨露的藤蔓植物,用敏锐的触手,四处摇晃着探寻生命的支撑力,画面渐渐从简单的勾勒变成了清晰的图像,一个唯美的场景出现在屏幕上:
精美繁复的笼中有两只鸟,不是真实存在的鸟类,而是廖彬彬想像出来的鸟,它们是一男一女,形似修长的东方白鹳,她为她们做了一些形变的设计,使得两个人拥有长长的丶飘逸的羽翼,看起来好像神话里的仙界人物般圣洁。
与这种圣洁産生很大冲突的是,鸟笼的门上和鸟的翅膀根部都绕着格格不入的锁链,两只鸟的下半身紧紧贴在一起,末端的羽毛几乎已经交融,分不清你我。
画面分明是唯美的,感觉却很奇特,仿佛在这副画作里的两个人,会永生永世地保持这样互相依偎又互相牵制的形态,永远不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