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云深崖底滞玄关
青崖山的晨雾总比别处浓三分,像被山巅的天池浸过,沾着三分凉、七分润,缠在崖边的古松上,便成了垂落的银丝。沈清玄盘膝坐在崖底的青石上,指尖凝着一缕淡金色的灵气,却迟迟没能按入丹田——这已是他卡在“洞虚境”瓶颈的第三十七天。
百年修为在经脉中流转,像一条奔涌了百年的河,此刻却被一道无形的关隘拦在中途。他能清晰感知到丹田内那枚凝结了百年的“道丹”在微微震颤,丹身上的纹路明明已勾勒出九成九,偏就是最后一道“问道纹”,无论如何都无法闭合。
“清玄师兄,该用早膳了。”崖边传来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试探。是外门弟子林砚,这半月来,都是他负责给崖底闭关的沈清玄送食。
沈清玄指尖的灵气散去,抬头时,正看见林砚抱着食盒站在崖边的石阶上,身后跟着一个缩着脖子的小弟子。那小弟子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眼神躲闪,像是怕惊扰了他。
“放下吧。”沈清玄的声音很淡,带着百年修炼养出的沉静,只是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林砚应了声,小心翼翼地顺着石阶往下走。青崖山的石阶是天然的青石凿成,被历代弟子踩了千年,表面光滑如镜,此刻沾了晨露,愈湿滑。他走得极慢,怀里的食盒却稳得很——这是外门弟子的必修课,若连给闭关师兄送食都做不好,怕是连留在青崖山的资格都没有。
“师兄,这是……内门传来的消息。”林砚放下食盒,指了指身后的小弟子,“他说,外门有三位师弟昨日去后山采集灵草,至今没回来。”
沈清玄眉峰微挑。青崖山后山虽有妖兽,却都是些低阶的灵狐、山鹿,寻常外门弟子结伴而行,断不会出什么事。除非……他们闯入了后山深处的“密森林”。
“迷踪林有护山大阵拦着,他们怎么进去的?”沈清玄站起身,百年修为让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只是鬓角已染了霜色——洞虚境卡得越久,生机耗损便越甚,这是每个修士都逃不过的坎。
小弟子终于抬起头,眼眶泛红:“是……是我们贪功,听说迷踪林里有‘凝露草’,能助我们突破炼气境,就趁着守阵的师兄换班时,撬了阵眼旁边的青石……”
沈清玄没再追问,只是看向崖边的晨雾。迷踪林里的阵法是青崖山初代掌门所设,名为“幻心阵”,看似只有迷踪之效,实则能引动人心底的执念。外门弟子修为尚浅,一旦陷入执念,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
“你先回去,告诉内门长老,我稍后便去后山。”沈清玄捡起食盒里的一块辟谷糕,塞进嘴里。百年间,他早已不依赖五谷杂粮,只是这辟谷糕里掺了青崖山特有的“云芝粉”,能稍缓道丹震颤的不适。
林砚和小弟子走后,沈清玄又坐回青石上。他闭上眼,神识沉入丹田,再次审视那枚道丹。丹身上的纹路如蛛网般蔓延,唯独在最中央的位置,缺了一道弧形的纹路——那便是“问道纹”,需修士勘破“我是谁、为谁修、向谁问”三问,方能凝结。
百年前,他还是个在山下村落里偷学医术的少年,因救了一位受伤的青崖弟子,才得以拜入山门。那时他以为,修炼便是为了长生,为了不再看亲友生老病死。可百年过去,当年的亲友早已化为一抔黄土,他却卡在洞虚境,连长生的门槛都没摸到。
“我是谁?”沈清玄在心里默念。是青崖山的内门弟子沈清玄?是百年前那个偷学医术的少年?还是这具被修为困住的躯壳?
神识刚触及道丹的缺口,一股剧痛突然从丹田传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经脉。沈清玄猛地睁开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这已是他第三次因强行凝结问道纹而受伤。
“看来,这迷踪林的幻心阵,倒是送上门的机缘。”沈清玄擦去嘴角的血,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幻心阵能引动执念,或许,只有直面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往,才能勘破这第一问。
他站起身,足尖一点,身形便如一片落叶般飘向崖边。晨雾被他的灵气拨开,露出身后那片连绵的青山。百年间,他无数次站在崖边眺望,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离“道”那么近,又那么远。
第二节:迷踪林里忆前尘
迷踪林的入口藏在一片杜鹃花丛后,原本应该闪烁着护山大阵灵光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块松动的青石。沈清玄蹲下身,指尖拂过青石边缘的划痕——是用剑凿出来的,力道很轻,显然是外门弟子的手笔。
他站起身,抬脚迈入林中。刚一踏进去,周围的景象便变了。原本熟悉的杜鹃花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乌漆嘛黑的巷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是……”沈清玄瞳孔微缩。这是他百年前居住的村落,那条名为“药巷”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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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尽头,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沾了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给一个受伤的中年人包扎伤口。那少年的眉眼,和百年前的他一模一样。
“小玄,你这医术是跟谁学的?要是被族长知道你私自学医,可是要被赶出村子的。”中年人虚弱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
少年头也不抬:“张大叔,我只是不想看你疼得难受。族长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自己悟的。”
沈清玄站在巷口,看着少年笨拙却认真的动作,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了当年的事——张大叔是因为上山砍柴时被妖兽所伤,村里的巫医用了符水,却没能止住血。他偷偷拿出藏在床底下的医书,按照上面的方法,用草药和布条给张大叔包扎,最后竟真的救了张大叔的命。
可这件事还是被族长知道了。族长说他“私学异术,冒犯神明”,要把他绑在村口的老槐树上,用火烧死。若不是那时青崖山的弟子恰巧路过,他早已化为灰烬。
“原来,我一直没放下。”沈清玄低声自语。百年间,他总说自己修炼是为了长生,可直到此刻才明白,他真正执念的,是当年的无力——无力反抗族长的权威,无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甚至无力留住自己的性命。
就在这时,巷子突然晃动起来,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少年和张大叔的身影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青崖山的山门。
一个穿着青崖山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正跪在山门前,对着守门的内门弟子连连磕头:“弟子沈清玄,愿入青崖山,求仙长收留!”
守门弟子皱着眉:“青崖山收徒,要看根骨,不是你磕几个头就能进的。”
少年抬起头,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眼神却异常坚定:“弟子知道,弟子愿意接受任何考验,只要能入山修炼!”
沈清玄看着那个倔强的少年,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入青崖山时的日子。外门弟子的修炼资源极其匮乏,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晚上借着月光背功法,别人练一个时辰,他就练三个时辰。不是因为他有多热爱修炼,而是因为他怕——怕自己不够强,再次陷入当年那种任人宰割的境地。
“为谁修?”沈清玄又想起了道丹上的第二问。百年间,他曾以为是为了自己,为了长生。可此刻看着少年的背影,他才明白,他是为了那些曾经没能保护的人,为了不再让自己陷入无力的境地,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景象再次扭曲,这一次,他站在了青崖山的炼丹房里。那时他已经成为内门弟子,负责给长老们炼丹。炼丹房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正偷偷拿过他刚炼好的“清灵丹”,塞进怀里。
“清玄师兄,我师妹最近修炼遇到了瓶颈,这颗清灵丹借我用用,等我炼好了就还你!”少女眨着大眼睛,语气带着几分俏皮。
是苏晚晴。青崖山的大师姐,也是百年前,让他第一次动摇道心的人。
沈清玄看着少女的身影,眼神复杂。苏晚晴的师妹确实修炼遇到了瓶颈,可她偷拿清灵丹,不仅仅是为了师妹,更是为了她自己——她那时正和魔教的人私通,需要清灵丹来掩盖身上的魔气。
后来,这件事被掌门现了。苏晚晴为了自保,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说他炼的清灵丹里掺了魔气,是他勾结魔教。若不是他当时拿出了炼丹的记录,证明自己清白,怕是早已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那件事之后,他便再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修炼上。百年间,他再也没有和苏晚晴说过一句话,甚至刻意避开所有和她有关的人和事。
“原来,我一直在逃避。”沈清玄叹了口气。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这件事,可幻心阵还是把它挖了出来。他逃避的不是苏晚晴的背叛,而是自己当年的天真——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好,就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天真地以为,青崖山这样的仙门,就不会有勾心斗角。
周围的景象开始崩塌,迷踪林的真实面貌渐渐显露出来。参天的古树下,三个外门弟子正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嘴里念念有词。沈清玄走过去,一眼就看出他们是陷入了自己的执念。
他指尖凝起灵气,轻轻点在第一个弟子的眉心。那弟子猛地睁开眼,眼神从迷茫变得清明:“师、师兄?我刚才……好像回到了家里,看到我娘生病了,我却没钱给她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