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好,都好!”苏志远的声音洪亮了些,“你阿姨学校那边带了个新课题,这两天也在忙。小睿昨天还从魔都打电话回来了,说他们建筑设计课得了奖,高兴得不得了……”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家里的日常,内容琐碎,却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苏哲安静地听着,身体微微后靠陷入柔软的沙里。他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刻意引导话题,只是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偶尔,他会应和一声“嗯”、“是吗?”或者“那挺好”,表示他在专注地听。这种不带工作目的的、纯粹的家常闲聊,对他而言,是一种奇特的精神放松。电话那端传来的熟悉乡音和家长里短,仿佛暂时驱散了纽约夜晚的疏离感。
“对了,”苏志远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更加活络,“昨天在楼下碰到你振华哥了,他还问起你呢。说什么时候再回来,一起去打球。这小子,最近好像升职了,挺忙的,但球还是照打不误。”
提到黄振华,苏哲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嗯,他球瘾是大。替我恭喜他。”
“还有亦玫那孩子,”苏志远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长辈的喜爱,“前两天夏美院好像有什么比赛,又拿奖了,她妈妈高兴得见人就说。这孩子,是真优秀。”
听到黄亦玫这个名字,苏哲的眼神似乎有瞬间的游离,但很快恢复如常。他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流露出更多情绪,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邻居女孩。苏志远观察着儿子的反应,见他没什么表示,便也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不再深谈。
有时,王曼丽也会跟苏哲打个招呼,聊几句她学校里的趣事,或者关心一下纽约的天气,叮嘱他注意加减衣服。她的态度亲切而周到,苏哲也会礼貌地回应。这种隔着屏幕的交流,因为距离的存在,反而少了许多面对面时的微妙尴尬,显得更加自然流畅。
通话大约持续了二十多分钟。苏哲会在这段时间里,简单分享一点自己的近况,但通常不是工作细节。他可能会说:
“上周去中央公园跑步,里面的枫叶开始变黄了。”
或者,
“前几天去看了场莫奈的展览,人很多。”
他的分享也是克制的,如同他在qq空间里的那些照片——只有景象,很少流露个人感受。
是的,除了通话,他偶尔也会用那个在国内更普及的qq软件,给父亲的qq号几张随手拍的纽约街景。可能是时代广场川流不息的人群,可能是布鲁克林大桥在晨曦中的剪影,也可能是某家小众咖啡馆窗台上的一盆绿植。没有过多的文字说明,通常只附上一两个字的标签,如“街头”、“晨光”。但这对于苏志远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他能通过这些定格的画面,窥见儿子在异国他乡生活的一角,感觉彼此的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
“时间差不多了,”苏哲看了看表,快到九点十分了,他接下来可能还有一个数据需要复核,“爸,您快去吃饭吧,早餐该凉了。”
“好好,你忙你的,别太累着。”苏志远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儿子时间宝贵,从不拖沓。
“嗯,下周再给您打。保重身体。”苏哲说道。
“你也是,按时吃饭!”苏志远又叮嘱了一句。
电话挂断,屏幕暗了下去。公寓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纽约夜晚固有的、低沉的都市嗡鸣。苏哲在原地坐了几秒钟,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跨越太平洋的、带着烟火气的闲聊。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重新走向书房,脸上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与专注。
这有时候持续二三十分钟的通话,就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跨越时区和海洋,将大洋两岸的父子二人联系在一起。它不浓烈,不煽情,却以一种稳定而持续的频率,维系着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对苏哲而言,这是责任,是习惯,或许,也是他高度理性与秩序化的生活中,一抹不可或缺的、带着家之温度的柔软点缀。它提醒着他,无论走得多远,在世界的另一端,总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的。
帝都的腊月,空气干冷而清澈,呵出的白气瞬间便消散在灰蓝色的天幕下。清华园里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挂上了光秃秃的枝桠,家属楼里也提前弥漫开了年味儿,家家户户窗口飘出炖肉的香气和打扫除尘的动静,一种热腾腾的、属于团聚的期盼,充盈在每一个角落。
黄亦玫放寒假了,不用再去美院上课。她帮着妈妈吴月江置办年货,打扫房间,剪窗花。红色的宣纸在她灵巧的手指间翻转,很快变成栩栩如生的“福”字和小兔子。她脸上带着忙碌的、浅浅的笑意,听着父母和哥哥讨论着年夜饭的菜单,计划着春节假期的走亲访友。一切都按部就班,洋溢着节日前夕特有的安宁与喜悦。
这天下午,她正在自己房间里,对着画板勾勒一幅准备送给家里做新年装饰的小品水墨画,画的是一枝斜逸而出的红梅。门外传来妈妈和王曼丽在楼道里的说话声,伴随着隐隐的饭菜香,那是邻里之间熟稔的、充满生活气息的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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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自家门响,是妈妈回来了。吴月江一边换鞋,一边像是随口提起般说道:“刚在楼下碰到你王阿姨了,聊了两句。她说苏哲今年春节不回来了,漂亮国那边工作忙,走不开。”
吴月江的语气平常,这消息于她,不过是邻居家一件寻常的动态。
然而,这句话,像一颗微小却坚硬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黄亦玫看似平静的心湖。
她握着画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饱蘸的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了一个比预期稍大一点的墨点,破坏了那支红梅刚刚勾勒好的、恰到好处的轮廓。
那一瞬间,一种极其清晰、却又迅被她压制下去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了心间。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没有人看到,在她听到“不回来了”那几个字时,她嘴角那抹因专注于画画而自然上扬的弧度,微微凝固,然后,极其缓慢地、不易察觉地fatten了下去。
原来,在心底某个连自己都未曾仔细审视的角落,她一直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期待着在这个象征着团圆、寓意着新开始的节日里,或许能在楼下,在散步的林荫道,甚至只是在窗口不经意的一瞥中,再次看到那个高大挺拔、与周遭环境总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期待着他会像夏天那样,突然出现,带着他那特有的、冷静又得体的气息。
这份期待是如此微弱,如此小心翼翼,以至于在此之前,她甚至没有勇气向自己承认它的存在。它像一粒被深埋的种子,需要合适的温度与光照才能萌芽。而王阿姨那句轻飘飘的“不回来了”,如同骤然降临的倒春寒,瞬间冻结了那方小小的土壤,让那未曾破土的期待,悄无声息地萎顿了。
她定了定神,没有立刻回应妈妈的话,而是专注地看着画纸上那个小小的墨点,仿佛那是什么亟待解决的难题。她拿起一支干净的毛笔,蘸了点清水,小心地去修改、淡化那个墨渍,试图将它融入到梅花的枝干之中,掩饰掉那一瞬间的失神与失误。
过了十几秒,她才抬起头,望向门口的方向,声音尽量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轻快和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
“哦,是吗?国外好像不怎么过春节,工作忙也正常。”
她为自己的“失望”找到了一个非常合理、非常客观的解释,仿佛那一点点情绪的波动,只是因为一个普通邻居不回来过年而感到的、最寻常不过的惋惜。
吴月江没有察觉女儿的异样,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附和:“是啊,听说他们都那样,没什么节假日概念。你苏叔叔肯定有点失望,不过也没办法,孩子事业要紧。”
黄亦玫“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画板。画笔在指尖似乎变得有些沉重,之前流畅的线条此刻勾勒起来,少了几分挥洒自如的灵气。那个被她勉强修正过的墨点,在她眼里依然有些刺眼。
她忍不住想,纽约的春节,是什么样子呢?大概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吧?没有爆竹声声,没有阖家团圆的年夜饭,没有铺天盖地的中国红。他或许还在办公室里,对着冰冷的电脑屏幕,处理着那些她完全不懂的复杂数据和文件。他会在某个瞬间,想起万里之外的帝都,想起水木园里这个灯火通明的家,想起……这里的任何人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微酸。她想起了他离开时说的那句“以后有机会来漂亮国玩,可以找我推荐景点”,想起了那本扉页上只有“祝阅读愉快”的诗集。他的世界那么大,那么远,节奏那么快,她这点微不足道的、藏在角落里的期待,恐怕从未进入过他的考量范围。
她轻轻叹了口气,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她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纷乱的思绪都甩出去。她重新蘸墨,凝神静气,努力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红梅上。梅花傲雪凌霜,她要画出那种坚韧和孤傲,而不是自己此刻这点莫名其妙的、柔软失落的情绪。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邻居家传来电视里晚会预热节目的喧闹声。黄亦玫收拾好画具,走出房间,加入到家庭晚餐的准备中。她依旧会和爸妈哥哥说笑,聊着学校的趣事,讨论晚会的节目单。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的目光会偶尔飘向窗外,落在对面苏家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上,停留片刻,然后很快移开。那扇窗后,少了一个人的身影,于这个世界而言无足轻重,却在她心中,留下了一小块清晰的、空落落的印记。
这份失望很轻,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瞬间融化,不留痕迹。但它确实存在过,在那个腊月的傍晚,悄悄地凉了一下黄亦玫的心尖。然后,被她妥善地收藏起来,如同她将那本英文诗集,珍重地放在书架最妥帖的位置一样,成为她青春心事里,又一个无需言说、独自品味的注脚。春节的热闹会冲淡一切,她知道。只是这个年,似乎因为某个人的缺席,而注定少了那么一点点,连她自己都无法准确形容的、隐秘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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