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撑篙过桥洞,抱着船娘赠他的莲蓬坐在船头掷食引得鱼群簇拥争食,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辗转间又至海畔一处不知名的小渔村。
偶尔跟着渔村中的少年们趁潮水褪去时拾贝,只是里头东西的成色比之当年朝夕海逊色太多太多。
夕阳将海浪染成金红,无咎盘腿坐在礁石上,看着身前堆起的曾经根本看不上眼的破烂,仍是一股脑塞进了包袱里。
枯叶遍地。
他沿着官道悠哉晃去了此间最繁华的京都,看顶着萧瑟秋风赶往会试的举人,看他们尔虞我诈争斗不休争夺名利,看放榜之日癫狂痛哭众生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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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梅雨时节,雨水淅淅沥沥。无咎撑着油纸伞走过山道,突兀停在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前。
殿宇并不宏伟,青瓦被雨水洗得发亮,香客们挤在檐下避雨,谈论着庄稼收成与儿女婚事。
他收了伞立在廊下,看烟火缭绕中的人们跪拜祈祷。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正为信徒解签,抬头时目光相交,微微一怔。
雨稍歇时,老僧提了陶壶走来:“施主面生,可要饮盏粗茶?”
茶水滚烫,是市井最常见的陈茶。
他没应话,只是不紧不慢收伞坐下。
“不求支签?”老僧问道,皱纹里蕴着慈祥,“求姻缘、求功名,还是求家人平安?”
无咎抬眸望着大殿中的泥塑佛像。
面目与记忆中的人并无相似,唯低垂的眉目间有一分莫名的慈悲相通。
“愿?”他唇角牵起一丝淡嘲,“若许愿有用,世上早无憾事。”
老僧在他身旁的石凳坐下,缓缓笑道:“老衲在此四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许愿人。”
“有人求富贵,有人求姻缘,有人求长生。施主的目光,却与他们都不一样。”
无咎抬眸,望着殿内袅袅烟雾,恍惚间,仿佛又见那人端坐莲台,眉目温柔却寡言少语的模样。
“曾认识一人,”许是此情此景,莫名勾起了埋藏心底多年的少许记忆,无端有了点倾诉意愿。无咎托腮指尖轻拨着茶盏,声音平静如水,“他因我而死。如今神魂俱散,再无轮回可能。”
老僧沉默片刻:“老衲不懂什么神魂轮回。只知这世间最难的,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雨骤然暴烈,一个小沙弥蹦跳着过来,将遮雨的帘布向外扯了扯。
但飘飞的雨丝仍是将衣摆溅湿了大半。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无名石桥上,那人沉默地将伞倾向他这边,自己的半边僧衣却淋得透湿。
他停顿了很久,目光望着茶水,却没什么焦距:“我想问他,为什么。”
不是问为什么死,而是问为什么爱。
老僧添了茶,水声哗哗:“有些人啊,就像这雨。落下时不言不语,润泽万物也不求回报。问为什么,或许只因他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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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中钟声乍响,惊起暮鸦群飞。
撑伞下山的人似有所觉,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的古寺静谧安宁,老僧正立于庙门送行,俯首朝他作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