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雪又落了下来,细密的雪沫子扑在窗纸上,像谁在外面撒了把盐。
苏瑶坐在灶膛前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眼前一阵阵花,刚才李会计撒野的样子总在脑子里转,尤其是他伸手要掀锅盖时,陆逸尘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像块突然立起来的门板,把所有的戾气都挡在了外面。
“粥要溢出来了。”陆逸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正用没受伤的手揉面,面粉在案板上堆成小小的雪山。
苏瑶回过神,赶紧把火钳往灶里捅了捅,锅里的甜粥果然“咕嘟”冒起了泡,米香混着红枣的甜气漫了满屋子。
她盛了碗粥递过去,碗沿烫得指尖麻。
陆逸尘接过去时,两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他的指尖还带着面粉的凉意,却让苏瑶想起刚才他攥住李会计手腕时的力度,骨节泛白,青筋绷起,和平日里教孩子们写字时的温柔判若两人。
“刚才……谢谢你。”苏瑶低下头,看着自己捏皱的衣角。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谢谢,是想说他挡在她前面时,她看见他后颈的碎上沾着雪粒,像落了层星星;是想说他的肩膀不算宽厚,却让她觉得比任何墙都可靠。
陆逸尘喝了口粥,喉结滚了滚:“他本就冲着我来的。”
他把粥碗往桌上放,声音轻得像怕惊了雪,“去年秋收他想把脱粒机卖了换钱,是我去找王支书拦下来的,从那时候起,他就看我不顺眼。”
苏瑶这才明白,李会计的找茬不是偶然。
她想起去年秋天,李会计叉着腰在打谷场骂骂咧咧,说脱粒机是废铁,不如换头耕牛实在。
是陆逸尘蹲在机器旁,指着修好的轴承说“这铁疙瘩能让全队多收三成粮”,气得李会计摔了手里的烟袋锅。
“他就是记仇。”
赵建军端着碗粥从里屋出来,棉袄上还沾着灶灰,“这种人就怕别人比他强,陆逸尘帮队里搞密植,教大家选谷种,哪样不是实打实的好处?他看在眼里,嫉妒得牙痒痒。”
林晓燕把刚蒸好的红糖馒头往桌上摆,白胖的馒头上印着红点点,像雪地里开的花:“刚才要不是陆知青挡着,李会计那爪子指不定就戳到苏瑶脸上了。”
她往陆逸尘碗里夹了个馒头,“多吃点,刚才费了那么大劲。”
陆逸尘的耳朵红了红,没接话,只是往苏瑶碗里也夹了个馒头。红糖在热气里化了点,顺着馒头皮往下流,像道甜甜的小溪。
苏瑶咬了口,甜香在舌尖漫开,心里却有点涩——她刚才其实吓得腿都软了,若不是他挡在前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午后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给雪地镀上了层淡金。
张婶领着狗剩来送饺子,竹篮上盖着块蓝布,掀开时冒着白气:“刚包的荠菜馅,给你们换换口味。”
狗剩往苏瑶手里塞了颗冻红果:“苏老师,俺娘说这个能压惊。”
红果冻得硬邦邦的,放进嘴里嚼起来咯吱响,酸溜溜的甜。
张婶看着陆逸尘手上的伤,又数落起李会计:“那人就是个搅屎棍!去年偷换队里的稻种,要不是陆知青现得早,秋收就得绝收!现在倒好,反咬一口!”
陆逸尘正在给孩子们写福字,毛笔在红纸上走得稳健:“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他把写好的福字递给狗剩,“拿去贴在门上,能挡晦气。”狗剩举着福字跑出去,笑声在雪地里飘得很远。
苏瑶看着他握笔的手,绷带已经拆了,伤口结了层薄痂,在阳光下泛着淡红。
她想起他刚才挡在她身前时,这只手正紧紧攥着李会计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却始终没让对方再往前半步。
“你的手还疼吗?”她轻声问,递过瓶新熬的药膏——是用猪油和薄荷调的,张婶说能让伤口好得快。
陆逸尘接过去,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像有电流窜过:“早不疼了,这点小伤算啥。”
他低头涂药膏时,苏瑶看见他脖颈上有块红痕,是刚才李会计挣扎时指甲划的。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被邻居家的狗追,弟弟也是这样挡在她前面,明明自己吓得腿肚子转筋,却梗着脖子喊“你敢咬我姐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