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墨沉霄早已焦躁得坐立难安。
眼看第三日将尽,祁玉安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不该是这般光景。他与祁玉安定下约定后,便已将断魂崖翻了个底朝天。
那簪子本是认他为主的法器,若连他都感应不到,定然不在这崖上。
祁玉安绝不会弃林砚雪与宗门不顾,可他已硬撑了三日,到底还在执着些什么?
正是胡思乱想之际,一股牵动他本源的力量骤然自断魂崖的方向爆开。
玉牌终于被捏碎了!未有任何犹豫,他转瞬便至断魂崖。
眼前人比他料想中还要狼狈,身上棉衣早已撕作碎缕,青紫的皮肉混着干涸的血痂,斑驳一片,刺得人眼生疼。
揽月仙尊的名号,原是凭着那张惊为天人的容色挣来的。可如今,他面上满是冻硬的血痕,倒像被风雨摧折的木棉花。
背在身后的手狠狠攥紧,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冲上去扶人,可心底翻涌的恨与不甘,又硬生生将那点冲动压了回去。
他扬首,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祁玉安一步一踉跄地挪来,心底竟莫名冒出丝庆幸:
还好这几日未曾忍不住去窥探,不然瞧见他这副模样,定是要乱了阵脚。
短短几步,那人走得万般艰难,可那双被长睫掩住的眼,偏生透着安然,竟无半分求人姿态。
墨沉霄心中疑窦丛生,却偏不肯信。他既捏碎玉牌,不是来求自己还能有别的缘故?这人早该走投无路了。
单薄的身影终是一步步挪到跟前,那人颤抖着,缓缓抬起手来。
墨沉霄呼吸一滞。
往忆里,师尊的手原是世间顶好看的。那双手能执天下第一仙剑,能雕世间最精巧的玉簪,指尖流转间尽是仙韵风华。
可如今,他眼前这双手,指甲翻卷,白骨外露,血淋淋的竟似被剥了层皮。
那只手颤巍巍伸直,掌心躺着一截被血浸透的冷玉:“簪头我寻着了,你把余下碎片给我。你生辰之前,我定能将它修好。”
心口似被狠狠攥住,一百年了,他竟还记着自己的生辰?
脸上冷硬险些崩不住,心底那道尖锐声响却又冒出来刺他:
他哪里是记挂你,不过是为了他的大徒弟,为了他那宗门罢了!
怔忪失神间,眼前人忽然脱力栽倒,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入手处一片冰凉,那人身体轻得像片雪花。
冷玉般的手臂还在妄图脱离他掌心,那人竟还想靠自己站起:
“给我准备些食材吧,我如今没什么可送你的了,只能在你生辰为你备一份寿面。”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我不稀罕!”墨沉霄咬着牙恶声顶回去,手却不听使唤,扯下披风将人裹得密不透风,拦腰便抱进了怀里。
“还是帮我备一份吧。”祁玉安的声音弱的像是要散入风里。“你若不想吃也无妨。总是要做的,权当是我给自己一个交代。”
墨沉霄收紧手臂,沉默顺着台阶往一步步往下。
怀中人湿冷的银发蹭过他的下颚,这是他头一回这般真切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不是高高在上的揽月仙尊,不是狠心断他经脉的师尊,只是个虚弱到需他支撑的、活生生的人。
胸腔似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撞着,一下又一下,又酸又涩。
百年的恨意在此刻碎成细沙,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暖却趁机钻出来,在心底烫出点点细洞。
祁玉安也沉进了寂静里,宛若木桩。
即便隔着破衣与披风,少年的体温仍一股脑往骨血里钻,烫得他胃腑阵阵抽痛。
可他偏生又不敢挣,恰似被钉在刑架上,连闭眼回避的余地都没有。
他一直知晓墨沉霄对他存着逾矩的妄念,从前只觉荒诞龌龊,向来嗤之以鼻。
可如今,他竟在利用这份情愫,用一句生辰,一碗寿面,像逗弄困兽般撩拨着对方的软肋。
是的,他也成了卑劣中的一员。
他没的选。墨沉霄已开始用宗门安危相胁,而这截碎片,又是从玄烬手里讨来的。
以那少年的偏执多疑,一旦知晓真相,只会陷入更疯魔的猜忌。
为保宗门无虞,他只能如此,也不悔如此,只是心中总难平静。
他心中有宗门众生,纵受尽凌辱,魂灵尚有归处。可墨沉霄呢?那少年眼里,从来只有他与玄烬。
玄烬留他性命,不过是为稳固道心、从中谋利;而自己,也在利用这份扭曲的情意。
心口坠得似压着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恰在此时,少年的声音裹着料峭寒意传来:“师尊既这般有诚意,那我今夜留宿断魂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