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封元年六月中,两仪殿内的空气仿佛在礼治指向《江山永固图》、费力吐出“图……麟……”几个音节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时间停滞了一息,随即被伍元照撕心裂肺的呼喊与太医们手忙脚乱的动静打破。
“陛下!礼治!”伍元照扑到榻边,死死握住他抬起又无力垂下的手,泪水夺眶而出,这次是狂喜与恐惧交织的泪,“你醒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太医!快!”
太医署院判箭步上前,指尖搭上礼治腕脉,凝神细察,片刻后,眼中迸出难以置信的亮光,声音激动得颤:“脉象……脉象虽仍虚浮,然生机渐复,瘀阻有开化之象!陛下……陛下是真有知觉了!天佑大唐,天佑陛下啊!”
礼治的面色依旧苍白,但那股笼罩多日的死灰之气似乎淡去了些许。
他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隙,目光涣散,努力地聚焦,最终落在伍元照泪水模糊的脸上。
他的嘴唇又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出微弱的气音,眼神中充满了急切、痛苦,还有深不见底的担忧。
“不急,不急……慢慢来,礼治,我在,我在这里……”伍元照连忙用温热的巾帕,轻柔擦拭他额角颈间的虚汗,声音哽咽却强作镇定,“你先别说话,省着力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回头,目光如电扫向殿内所有人,声音瞬间恢复了属于皇后的威仪与冰冷:“今日陛下苏醒之事,乃最高机密。
若有半分泄露于两仪殿外,无论何人,诛九族。
太医署留下两人轮值,其余人皆在外殿候命,无本宫手谕,不得入内。
高延福,加强殿内外守卫,飞鸟不得出入!”
“老奴遵旨!”高延福凛然,即刻转身安排。
殿内很快只剩下伍元照、两名心腹太医、以及昏睡过去的礼旦、礼萱的乳母(已被严令不得靠近龙榻)。
伍元照俯身,贴近礼治唇边,柔声道:“礼治,你想说什么?关于‘图’?还是……‘麟’?”
礼治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他极缓慢、极艰难地,再次将目光投向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江山永固图》,手指在锦被上极其轻微地划了一下。
伍元照心领神会,对太医道:“将那幅画取下来,展开在陛下能看到之处,小心些。”
两名太医小心翼翼地将巨画取下,在龙榻侧前方缓缓展开。
画上山河壮丽,城池巍峨,百姓安乐,文武百官簇拥着御座之上的帝王——那是年轻时的礼治,意气风。
而帝王的身边,原本空置的凤座位置,在伍元照被立为皇后后,已被顶尖画师精心补绘上了她的形象,虽略有色差,但已然是“二圣同辉”的象征。
礼治的目光死死盯在画上,尤其在那补绘的皇后形象,以及画卷角落的题跋、印鉴处流连。
他的胸口起伏加剧,喉咙里出“嗬嗬”的声响,眼中的焦急几乎要溢出来。
“图……有问题?”伍元照蹙眉,仔细审视那幅她看过无数次的画。装裱?画轴?颜料?还是……题跋印鉴?
礼治艰难地摇头,目光又转向她,充满了无声的恳求与警示。
伍元照脑中灵光一闪!
她猛地想起狄仁杰关于杨思敬与《游春图》的汇报!
《游春图》暗藏前朝身份隐喻,那这幅《江山永固图》……难道也暗藏玄机?与“麟”有关?
“陛下是怀疑……这幅画,与‘麟儿’之事有关?”她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问道。
礼治闭上了眼,片刻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眼角滑落。
伍元照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又猛地被怒火点燃!
这幅《江山永固图》是礼治登基后不久,由当时的将作监奉旨绘制,用以装饰两仪殿,象征皇权永固。
能在这幅御用画作上做手脚的……其人在宫中的势力、其心思之歹毒、图谋之深远,令人不寒而栗!
“本宫明白了。”伍元照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她轻轻为礼治拭去泪痕,“陛下放心,此事交给臣妾。你刚醒,需绝对静养,万不可再劳神。一切有我。”
她转身,对太医厉声道:“用最好的药,最稳妥的针法,务必让陛下平稳下来,安然入睡。若陛下有半点闪失,你们知道后果。”
“臣等定竭尽全力!”太医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施针用药。
伍元照走到那幅展开的《江山永固图》前,目光如鹰隼般一寸寸扫过。
画面本身似乎并无异常。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画卷右下角的题跋与一方方收藏鉴赏印鉴上。
题跋是礼治登基时一位已故文学馆大学士所题,歌颂功德,并无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