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最后的力气,如同被刺破的水囊,随着那番声嘶力竭的演说,彻底流干了。她瘫倒在冰冷的石地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尽的黑暗与尖锐的痛楚边缘摇摇欲坠。耳边是丁嬷嬷和军医焦急的呼唤,眼前是晃动模糊的光影,唯有小腹深处那持续不断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坠痛,和脑海中反复回响的、来自西北群山方向那低沉不详的、如同巨兽磨牙般的“咯吱”声,无比真实。
她知道,自己到极限了。这具刚刚经历生产、重伤、又强行透支心神的身体,已是一具徒具人形的空壳。若非那一丝为妻为母、为主事者的执念死死吊着,恐怕早已魂归渺渺。
但她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
“药……”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眼前已是一片血红。
老军医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几乎空空如也的药囊里,摸出最后小半截珍藏的、不知从哪个荷兰人尸体上搜刮来的、气味刺鼻的根茎,用颤抖的手切下薄薄一片,塞进沈清辞口中。那东西入口辛辣苦涩至极,如同一团火炭滚入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强行激起了身体最后一点残存的、近乎本能的反抗。一股微弱却蛮横的热流,自胸腹间炸开,强行驱散了些许黑暗与寒冷,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扶我……坐起来……”她喘息着,示意丁嬷嬷。
丁嬷嬷含泪,和军医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扶到榻边,让她能半靠着墙。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又让她眼前黑,几乎晕厥。冷汗,如同小溪,从她额角、鬓间不断滑落,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在身下冰冷的石面上汇成小小一滩。
但她的目光,却死死投向窗外。外面,天色已完全暗沉,星月无光,只有营地里各处升起的、为了照明和烧煮食物(如果还有食物可煮)的零星火堆,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火光映照出影影绰绰、忙碌而沉默的人影,那是被她最后的话语强行点燃、拖着疲惫饥饿的身躯,在绝望中做最后挣扎的人们。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深沉的、压抑的、近乎悲壮的忙碌。男人沉默地修补着更加残破的工事,或在火堆旁磨砺着卷刃的刀枪;妇孺们提着简陋的容器,在退潮后的滩涂上,借着微弱的火光,翻捡着每一粒可能被遗漏的贝类,每一片可食的海藻;伤兵营里,呻吟声似乎也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碎的、死寂的忍耐。
粮食,只够两日。而两日之后呢?
沈清辞的目光,缓缓移向西北。那低沉的、如同大地骨骼摩擦般的“咯吱”声,并未停歇,反而似乎更加清晰,更加……迫近了。偶尔,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地面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是错觉吗?还是那“地火”真的在迫近,即将撕裂大地,喷涌而出?
“守门人”的警告,绝非虚言。此地已成“漩涡之眼”,平衡将破。留下,是坐以待毙。可离开……又能去哪里?茫茫大海,缺粮少船,伤兵满营,难道真要乘着几艘破船,去赌那东南百里外、未知岛屿的“暂庇”?那与送死何异?
绝境,从未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窒息。沈清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缓缓缠绕上她的心脏。但就在这绝望即将彻底将她吞噬的刹那,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膝头那卷已失去所有光华、如同普通陈旧兽皮的皮卷之上。
墨托大祭司赠与的皮卷。记载着“星辉”奥秘,也隐含着这片土地最深沉的力量与危机。她之前从中感应到了疗伤草药,感应到了矿石特性,甚至……冥冥中引导了她与晶石、玉佩、孩儿的共鸣,最终在绝境中引了那不可思议的“净化”之光。
那么,这卷皮卷,是否也记载着……关于这片土地上,那些不为人知的、可以果腹的、或者蕴含着特殊能量的植物、矿物,甚至是……某些特殊地点的线索?那些地方,或许能提供食物,或许能提供庇护,或许……隐藏着生路?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电光,骤然划过她混沌的脑海。是了!她之前只专注于寻找疗伤之物,却从未想过,这皮卷中可能也蕴含着解决生存危机的线索!“星辉”之力滋养万物,与“星辉”相关的节点,或许也会催生出一些特性迥异的、甚至能快生长、富含能量的特殊植物,或是蕴含着特殊生机的地下水脉?
但问题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像之前那样,心神沉入皮卷,去慢慢感应、捕捉那些模糊的意象了。她的精神已濒临崩溃,强行尝试,很可能直接魂飞魄散。
除非……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身旁,那个被丁嬷嬷小心翼翼放在萧景珩榻边、刚刚喂了少许清水、此刻正微微蹙着眉、眉心那淡银色印记随着呼吸极其微弱地明灭着的婴儿。
纯净之种。引路亦招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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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那温暖浩瀚、净化一切的光芒,源头似乎正是这孩儿眉心印记与晶石、玉佩的共鸣。这孩子,天生与“星辉”有着难以言喻的深刻联系。如果……以他为媒介,或者,仅仅是让他接近皮卷,是否能引动皮卷中残存的、关于“生机”与“滋养”的“星辉”共鸣,从而“照亮”出一些关于食物或生路的线索?
这个想法更加疯狂,更加危险。她不知道强行将婴儿与这神秘莫测的皮卷联系起来,会引什么后果。昨夜是绝境下的爆,是多种力量在特定条件下的奇迹。现在,晶石耗尽力,玉佩内敛,她自身油尽灯枯,仅凭婴儿自身那微弱却纯净的“星辉”共鸣,是否能安全地、有效地引导出皮卷中的信息?
但,她还有选择吗?两日之粮,地火将燃,内忧外患……她必须赌,赌这孩儿身为“纯净之种”的特殊性,赌墨托大祭司赠予皮卷的深意,赌冥冥之中那一线或许存在的生机。
“嬷嬷,”沈清辞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示意丁嬷嬷将孩儿抱过来。
丁嬷嬷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襁褓轻轻放在沈清辞身边,让婴儿的小脸,几乎要贴到那卷摊开的皮卷上。
沈清辞颤抖着伸出冰冷的手,轻轻握住婴儿一只柔软的小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婴儿的小手,引导着,轻轻覆在皮卷中央,那片最古老、纹路最繁复的区域。
她没有试图去“引导”或“共鸣”,只是将全部残存的、最后的一点意念,都凝聚成一个最简单、最纯粹的祈求——活下去,找到食物,找到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