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陆延舟是在一阵剧烈的心悸和胸腔撕裂般的痛楚中挣扎着恢复意识的。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提醒着他身在何处。但他宁愿自己永远沉睡在那片黑暗里,也不用面对醒来后,那足以将他凌迟处死的现实。
遗嘱。
墓志铭。
器官捐献自愿书。
这三个词,如同三座沉重无比的冰山,轰然撞碎了他赖以支撑的所有侥幸和自欺,将他彻底埋葬在冰冷彻骨的深渊之底。
“此处长眠着一个女人。
她曾用命去爱一个人。
后来,她不要了。
连带着,那条命。”
苏念亲手写下的墓志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出滋滋的焦糊声。她不要了,连带着那条为他付出过一切、如今已残破不堪的命!
而那封《器官捐献自愿书》……签署日期,竟然是在她第一次为他捐肝手术的前一天!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在走上手术台,为他割舍生命的一部分时,就已经抱了可能无法活着下来的决心!她连自己的后事,连自己身体最后的价值,都冷静而悲壮地安排好了!
她是在用她的一切,包括生命和死后的躯体,来爱他!
而他呢?他在她搏命的时候,在为她一个人燃放的烟花下,陪着另一个女人言笑晏晏!
“噗——”又是一口腥甜涌上喉咙,陆延舟猛地侧头,暗红的血渍喷溅在雪白的病床单上,触目惊心。
“陆总!”守在床边的陈默骇然失色,急忙按下呼叫铃,声音带着哭腔,“医生!医生!”
陆延舟却猛地一把攥住陈默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他猩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慌而剧烈收缩,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破旧风箱:“海……大海……找!去海边找!立刻!马上!”
他不能躺在这里!一秒钟都不能!
苏念在遗嘱里提到了大海!那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最终归宿!她可能在那里!也许……也许还来得及阻止她做傻事!也许……也许还能找到一丝她尚在人间的渺茫希望!
“陆总,您刚吐血,医生说要绝对卧床……”陈默试图劝阻。
“闭嘴!”陆延舟如同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挥开他,挣扎着就要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备车!不……备飞机!去最近的海边城市!现在!!”
他体内的暴戾和恐慌交织攀升,形成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什么陆氏集团,什么商业危机,什么冻结资产,在这一刻,全都变得微不足道!他只要找到苏念!他只要她活着!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不知名的内伤,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将他病号服的衣领染得一片狼藉。但他不管不顾,眼神疯魔,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充斥着死亡暗示的医院,奔向那片可能埋葬了他所有救赎的大海。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试图按住他。
“滚开!都给我滚开!”陆延舟双目赤红,状若癫狂,一拳挥开靠近的护士,踉跄着翻身下床,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死死撑着,“陈默!飞机!!”
陈默看着陆延舟这副从未有过的、近乎崩溃自毁的模样,知道再劝无用,只能红着眼眶咬牙应下:“是!陆总!我马上安排!”
一个小时后,一架银灰色的私人湾流飞机刺破厚重的云层,朝着东南方向最近的海滨城市全飞行。
机舱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陆延舟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却掩不住他脸色的惨白和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他拒绝了医生随行的建议,只让陈默带着几个最得力的保镖跟随。
他靠在椅背上,紧闭着双眼,但微微颤抖的眼睫和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双手,泄露了他内心滔天的巨浪。
飞机的引擎轰鸣声,此刻听来,像是为他敲响的、急促的丧钟。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过往的碎片——
第二章:冰冷的“恩赐”。苏念术后排异,生命垂危,她的父母,那对老实巴交的夫妇,跪在他面前,磕头作揖,老泪纵横地哀求他,求他看在苏念捐肝救他的份上,找最好的医生救救他们的女儿。而他当时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