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欲言之语戛然而止。
“我本就欠殷娘子,当年那袋银两可是渡我生计,救我水火。”
她盯着杨知微擡臂,将那盏未递出的凉盏合畚倾倒,转续上将好的温茶。
须臾,青瓷杯再次悬递。
只是这一次,杨知微双手掌扶,茶面唯剩极浅白雾,缓缓上浮,没不过那双已不带笑的眸。
殷素忽而移目朝里,那层层叠叠内几乎望不清置後的陈设,究竟是壁画还是旁物。
亦或是,立着旁人。
她似有所悟般回神。
接下那盏正温青瓷杯。
茶雾淡了。
殷素于杨知微一点点浮起的笑意里,仰头饮尽。
“阿予是我亲人,杨继亦是。今日杨娘子替我寻得两位在世亲人,我感激不尽。”她搁盏,再次正眸,话却点到为止。
“我说过了,只是一恩还一恩。”杨知微情绪变若冬日天色,如今语调渐渐怠倦,已朝她下了逐客令,“天冷路滑,车外还有郎君守着,殷娘子请回罢。”
二月初的风撞开轻合的门,像是应她的话,须臾屋中轻纱齐齐高悬飞转朝内。
殷素身间氅绒倾倒,发丝亦急转拂面。可她视线直直望向里,在衆多无序纷飞的帘帐中,她似乎隐约望清那个咬悬杨知微脖颈的人。
独坐木屏後,连衣摆也不动分毫。
这阵陡起劲风,亦吹掀沈却车内左侧厚帘,寒风割面,他久候明楼外,瞥目扫视来来往往的娘子郎君。
直到素舆与熟悉面入眸。
他方放下帘,很快弯身出来。
随後,他将才注意一人,坡腿褐衫,跟着殷素半步不离。
不待他出声寻问,殷素已浅笑回头,拉着那人上前,“杨继,这位是沈郎君,幽州自颍州,是他一路拉我出深潭。”
杨继依言擡头,随即脑中冒出节帅曾经提及的名号,不由多打量几番,拜谢话却也未停,“幽州路远又逢战火,仰仗沈郎君一路不弃相救,虞候才能活命。”
沈却只略朝他颔首,便对殷素道,“莫在外久立。”
一行人很快入车内,四人静坐,彼此竟连半句话也未曾出声。
杨继眼珠移个不止,却无一人有意同他对上。
虞候拢拳垂头,不知在思忖什麽。
另一位女娘敛目端坐,合该是在养神。
剩下位沈郎君,虽身靠车壁,可视线落在虞候面上,未转过。
他默默移回眼,思索起将军曾经的话。
“沈宅那小子,狐狸精似的面貌,倒是勾着茹意的魂,偏他对茹意无意,我几番去信讨亲近,他却毕恭毕敬回话,只将茹意不死的心火又添了一丈!”
此为节帅吃醉了酒吐露出的浑话,他们那时只听个乐儿L,倒还上赶着打趣——“虞候是个愈挫愈勇的性子,况见惯了兄弟们风吹日晒灰头土脸的模样,陡见中原细风细雨养着的郎君,哪叫她能移开眼?将军,说不准那沈宅小子清楚虞候脾性,故意吊着呢!”
“可恨可恨。”殷尧再度干下一碗酒,又笑道:“不过茹意年岁尚轻,哪里分辨得清喜欢,我先随着她闹,等她长大些,自然也就歇了心思。”
只是可惜,沈宅小子一拒便是十多载,衆人看清他明晃晃地无意。
而殷茹意虽不再将沈却名字常悬于口,可衆人晓得,她只是到了知羞的年纪。
杨继再度瞥目,却见那位沈郎君视线未移半分,只是瞧着也像在沉思。
他有些不明白。
幽州离颍州山高水长,况那时战火连绵。沈却究竟是如何于深水里救出虞候,一路下逃。
这麽些年,当真是无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