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重返京城后的第一件事,会还一次孤勇的奋战。
我备好了银两,打点好了客栈,甚至想好了若是再败,该如何带着宝珠亡命天涯。
我将所有的路都想了一遍,每一条,都是通往悬崖峭壁的独木桥。
可我没想到,我还没踏上桥,就有人给我搭了一座梯子。
而且是官府亲自递过来的。
那日午后,我正在房中,将钱伯誊抄的三本账册与我自己的思路一一比对,试图找出最一击致命的突破口。窗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将桌上的纸张照得有些刺眼。
门被“笃笃”地敲响了。
不是店小二那种轻快无力的两声,而是沉稳且极具章法的叩门声。
我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将桌上的账册扫入怀中,才沉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略带谄媚的、尖细的嗓音:“请问,是林……林姑娘吗?在下县衙张师爷,奉我们吴大人之命,特来拜访。”
县衙师爷?
我脑中瞬间闪过公堂上,那个跟在吴仁义身后,狐假虎威、眼神轻蔑的瘦削身影。
他来做什么?通风报信,还是奉命灭口?
我将手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门外的张师爷,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脸上堆着笑,那笑意深得几乎要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菊花。腰也躬着,像一只煮熟的虾米。看见我,他立刻作了个揖,那头点得恨不能磕到地上去。
“林姑娘,哎哟,可算找着您了。”
我侧身让他进来,自己却堵在门口,没让他有靠近内室的机会。
我冷冷地看着他:“张师爷有何贵干?若是来劝我撤诉的,那便请回吧。”
“哪里哪里,”他连忙摆手,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姑娘误会了,天大的误会!我们吴大人说了,上次……上次是堂审仓促,多有疏漏,慢待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盖着官印的文书,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
“吴大人已下令,七日后重审林家一案!特命在下前来,请姑娘务必到场,将一切冤屈尽数道来。大人说了,这一次,定会还林家一个公道,给姑娘一个说法!”
我没有立刻去接那张文书。
我只是盯着他。
盯着他那双躲闪不定,却又极力表现出诚恳的眼睛。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有趣。
几日前,我还是一只人人喊打的堂下孤狼。今日却成了他们口中“务必到场”的贵客。
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文书,淡淡道:“有劳师爷跑一趟。届时,我自会到场。”
“不劳烦,不劳烦,”张师爷如蒙大赦,又陪着笑说了几句场面话,什么“吴大人勤政爱民,最是见不得这等腌臢事”,什么“赵家欺人太甚,定要严惩不贷”,听得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待他千恩万谢地退下,我关上房门,将那张轻飘飘的文书扔在桌上。
风向变了。
变得太快,太突然。
吴仁义是什么人?一个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老官僚。他能从视我为草芥,到视我为上宾,绝不可能是因为他良心现。
他身后,定然有股他得罪不起的力量,在压着他。
会是谁?
师父?师父清修多年,人脉多在佛门,甚少与朝堂有所牵连。她若出手,更像是春风化雨,而非这般雷霆万钧。
那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苏世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在我心里生了根。
可我随即又皱起了眉。他又是如何能这么快,便撬动了京城刑部这块铁板?
这个念头不禁让我为他的处境更为担忧。
我看着桌上那张文书,第一次觉得,那个温润如玉、总是在竹林里悠然抚琴的男子,身上笼罩着一层我看不透的迷雾。
这颗怀疑的种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我心底埋下了。
官府的态度转变,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但这松懈,并未持续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