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轩走了。
他和他那匹神骏的黑马,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南屏山清晨的薄雾,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他留下的话,却像投入我心湖的巨石,余波迟迟未散。
“你好自为之。”
这四个字,不像临别赠言,更像一句谶语。一句说给即将踏入万丈深渊之人的,最后忠告。
苏世安的解释,听上去天衣无缝。我亦选择了相信。
可“相信”二字,有时轻如鸿毛,有时,却重逾千斤。它需要你调动全身的力气,去摁下心底那个不断冒头的,名为“怀疑”的鬼魅。
我做到了。
至少,在苏世安面前,我做得很好。我笑得云淡风轻,仿佛昨夜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只名为“现世安稳”的琉璃盏,虽然被苏世安用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小心翼翼地黏合了起来,但那布满裂痕的盏身上,已经再也盛不满,从前那样纯粹无瑕的信任了。
我们并肩站在苑门口,目送着那滚滚烟尘,在山路的尽头彻底平息。
谁都没有说话。
山风吹过竹林,出“簌簌”的声响。往日里听来,是天地间最动人的乐章。可今日,却只觉得萧索。
我能感觉到,身旁的苏世安,也和我一样,被一种无形的沉默所包裹。
他不再是那个挥洒自如,万事皆在掌握的苏世安了。周文轩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我从未见过的一面——疲惫,挣扎,以及被“过往”牢牢捆缚的,身不由己。
我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我心疼的,不是他可能对我有所隐瞒。而是心疼那个,独自一人,背负着我们两人世界之外的,那个沉重世界的,他。
他或许不是完美的玉,他或许有瑕。
可他,终究是那个在悬崖顶上,为我捕捉了漫天萤火的少年郎。
这就够了。
“微儿。”
许久,他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晨风吹散的沙哑。
我“嗯”了一声,没有看他。
“我们去溪边走走吧。”他说。
我转过头,望进他的眼底。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依旧盛着我熟悉的温柔,只是在那温柔的底色上,多了一抹我无法忽视的,郑重。
我知道,这不是一次寻常的散心。
这是他,准备给我的,另一个答案。一个比清晨那个“打趣”之说,更深,也更真的答案。
我点了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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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溪边的路,我们走过无数次。
哪一块青石板上生了青苔,哪一棵古树的根虬结突起,我都了然于心。
可今天的这条路,却仿佛格外漫长。
他牵着我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只是那份力道,比平日里,要重上几分,像是怕我跑了,又像是在从我这里,汲取某种力量。
我们一路无话。
只有溪水潺潺的乐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在为我们这场即将到来的谈话伴奏。
终于,我们到了那片熟悉的,开阔的溪滩。
溪水清澈见底,卵石粒粒可数。几尾不知名的游鱼,在我们投下的影子里,倏忽来去,自在得让人羡慕。
他没有立刻开口。
只是寻了块光滑的大石,拉着我一同坐下。然后,他便静静地看着那奔流不息的溪水,目光悠远,仿佛思绪也跟着那水流,飘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我在等。
等他整理好思绪,等他组织好语言,等他愿意,将他世界的那扇门,再为我推开一条缝。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地,将目光从水面上收了回来,落在了我的脸上。
“微儿,”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我有些事,想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