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神庆自持身份,阴沉着脸未语,身后门生们却是按捺不住,跳脚回道:
“刘尚书这话好没道理!简直是血口喷人!”
“太子妃离京时只道自己是归宁主持岁祭,谁能料到她包藏祸心,竟与乱臣贼子辛怀恩同流合污?”
“依下官看,这分明是其早有预谋,觊觎大楚江山,又与吾等忠臣何干?”
许仆射听不下去,顿时冷笑一声,从旁插嘴道:
“好一个早有预谋!娘娘早不回晚不回,偏生在你们参奏要为太子殿下选妃之后便回了?”
“这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是一国储妃?若非被你们这帮蝇营狗苟之辈寒了心,娘娘又怎会如此决绝,与殿下斩断夫妻情分!”
“如今倒好,把人逼反了,还要倒打一耙,真是好厚的脸皮!”
这一番唇枪舌战,直吵得唾沫横飞,平日里的斯文体面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两派人马早就暗中积怨已久,此时就在千秋门之下,借着战火宣泄怨怼。你一言我一语,互揭老底,只差没当场撕掳起来。
更有甚者,已然撸起袖管,眼瞧着就要比划拳脚。
忽听得一声断喝,自身后传来:
“都住口!”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竟是陈于陛。
他立在台阶之上,满面沉痛,朝着这群须发皆白的老臣,痛心疾首道:
“诸位明公,都收收神通罢!大敌当前,火烧眉毛了,怎的还有心思在此做这口舌之争?”
“方才在大殿之上,尔等难道没瞧见,太子殿下的脸色都差到了何种地步?为人臣子,却不能替君分忧,诸位难道还觉面上光彩吗?”
“事已至此,不想着如何补救,如何平叛,反倒先急着推诿责任,内讧不休!”
“若是误了军机大事,毁了江山社稷,咱们谁又能担待得起?”
这一席话,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泼得众人透心凉。
众臣面面相觑,终是悻悻闭嘴,只是眼中怒意仍未消散。
此时正值初冬之夜,寒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这群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重臣们,因着方才一番激辩,此刻一个个胸膛剧烈起伏,气喘如牛。
口鼻间喷出的团团白雾,瞬间便被冷风吹散。
只听得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在空旷寂寥的千秋门外此起彼伏,和着呜咽风声,更显得凄凉狼狈。
而惹得众臣羞愧休战的太子殿下,此刻并未如他们所料一般,仍在太极殿内殚精竭虑。
宣室殿深处,帘幕低垂,地龙烧得暖意融融,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沈渊并未琢磨军务,而是仰卧在他们夫妻平日同眠的恩爱巢里。
至于辛怀恩谋反一事,他与祝姯早就得知,半年间一一推敲筹谋,草拟定夺,早已是算无遗策。
如今这局势,不过是瓮中捉鳖,于沈渊而言,那是稳坐钓鱼台,何须如临大敌?
他这脸色煞白,眼底泛青,甚至带着几分病气,并非骇于兵变,实是害了相思病。
相思正如附骨之疽,沈渊想念娘子,想得浑身骨头都疼,只恨不得立时飞去她身边。
沈渊探手伸进榻头暗格里,摸出一张被摩挲得有些起毛的宣纸。
他指尖捻起一支紫毫笔,蘸了点残墨,在纸上又重重添下一横。
细细数来,横竖交错,不多不少,恰是五个工整的“正”字。
二十五日了。
整整二十五日!
这日头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当真是度日如年,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些漫漫长夜给熬过来的。
他的娘子呢?怎么还不回来?
沈渊正自嗟叹,忽见帘角一动,带进一股子冷风。
披锦狸刚被宫女们喂了鲜鱼,尾巴竖得似根旗杆,咪咪喵喵地从殿外窜进来。
沈渊垂眸,觑着这团圆滚滚的活物,暗道它倒是心宽体胖,眼见着又圆了一圈。
这胖狸奴乃是祝姯的心头肉,沈渊愈发把它当做个念想,平日里总抱着它想娘子。
沈渊伸手将其捞起,搁在膝头,在那鼓胀圆润的肚腹上揉搓两把,似要借此解一解郁闷。
披锦狸方才用了鲜鱼,肚里正撑,哪里肯依他这般胡闹?登时便翻身滚起,使了个金蝉脱壳,逃脱沈渊钳制。
但它也不跑远,只围着沈渊转了好几圈,鼻翼耸动,东嗅嗅,西闻闻,似在寻觅什么熟稔气息。
寻了半晌无果,它又仰起脸,瞪着一双琥珀眼,冲着沈渊凄凄切切地喵呜叫唤个不停。
沈渊虽不通兽语,却也听懂了这几声里的委屈,这小家伙,怕也是想自己主人了。
他复又将那猫儿一把揽入怀中,才不管它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