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梅的手指僵在纸盒上,浆糊凝成透明的痂。
“妈,”蒲小英抓住她黏糊糊的手,“要不然……你把我当你妹妹?”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再不行,就当我是捡来的。”
李红梅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她一把搂住女儿,下巴硌在蒲小英瘦削的肩胛骨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的不是家,是命。
“好。”她说,“我们攒钱。”
晚上,蒲小英趴在灯下写作业。
新铅笔舍不得用。用的是旧的,秃头铅笔在纸上留下粗黑的轨迹,像条挣扎的蚯蚓。
它知道自己快被写没了,但还是要拼尽最后一点石墨,帮这个女孩把“人”字写端正。
李红梅坐在她旁边,手指飞快地糊着纸盒。
“妈。”蒲小英突然问,“人穷就活该被欺负吗?”
李红梅的手指停在纸盒上,浆糊滴成一滴透明的泪。
“英子,你看过田里的稗子没?”她突然问,“它长得比稻子高,比稻子壮,可农民见了就拔。”
蒲小英摇头。
“因为它是杂草,抢稻子的养分。”李红梅声音嘶哑“穷人就是稗子,活该被拔,但偏偏命硬。”
“英子,我们虽然穷,是命不好。但命不好的人,也有要骨气。”
蒲小英的铅笔在纸上顿了一下,她想起刘二丫的话,像根刺卡在喉咙里。
她好想问妈妈“我们是不是真的很脏?”但抬头看见李红梅糊纸盒的手指,那些裂口里还沾着昨天的浆糊。
于是她咽下了这句话,因为答案早就写在了妈妈的手上。
“嗯。”蒲小英点点头,继续写作业。
李红梅伸手,用浆糊黏住蒲小英作业本上破的一角。
“字要写端正。”她说,“将来填户口本、单据、签合同……都得用。”
英子点点头。她知道,妈妈说的不是写字,是活人的尊严。
台灯的光很暗,照得母女俩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大一小,像两棵挨着长的树。
是的,她们是两棵挨着长的树,根缠在一起,谁倒下了,另一棵也活不成。
第二天,蒲小英起得很早。
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她攒的钱,两毛八,加上昨天帮同学们写作业挣的两分,一共三毛。
她蹲在鸡窝前,摸了摸那只瘸腿母鸡的头。
“今天多下一个蛋,行吗?”她小声说。
母鸡“咕咕”叫了两声,像是答应了。
“嘿嘿。”
蒲小英笑了。
她背上书包,走出院子。
天还没亮,晚秋的风很冷。
但她走得很稳,一步一个脚印,像是要把这条路踩实了,好让妈妈以后走的时候,不会摔倒。
蒲小英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三毛钱,硬币的冰凉透过布料贴着她的皮肤。
小小的她似乎还不太懂,穷人的希望就像这枚硬币——又小又硬,但攥紧了,也能硌得人生疼。
风卷着枯叶追在她脚后跟,像一群讨债的小鬼。
蒲小英没回头,她知道妈妈一定站在院门口看着,李红梅的围裙上还沾着浆糊,手指蜷缩着。
蒲小英突然小跑起来,书包拍打着她的背。
铅笔盒叮当响,像在给她加油。
跑啊,跑啊,跑到他们追不上的地方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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