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扩散,便被现实沉重的引力迅拉回。从李教授办公室带回的那一丝振奋,很快就被双线作战的巨大压力吞噬殆尽。时间,成了林知微面前最冷酷、最无情的敌人,它像一个不断漏沙的沙漏,清晰地标示着高考日期的逼近,也无情地丈量着她精力的极限。
医学院研修班的课程如同上了条,毫不留情地向前狂奔。陈教授的课依旧高屋建瓴,引人入胜,但随堂提问的频率和深度与日俱增,仿佛一场永不间断的智力围猎。病理、药理、诊断、内科……各科权威轮番上阵,带来的不仅是海量的新知,还有海量的阅读材料和需要消化的案例。林知微必须利用一切碎片时间——课间、走路、甚至吃饭时——在脑海中反复咀嚼、记忆、串联。【文明传承图鉴】成了她最强大的外挂,帮助她快理解核心,构建知识网络,但理解和记忆的过程,依然需要她投入百分之百的心力。
而夜晚,属于那间陋室和那盏煤油灯。灯光下,是两副伏案的身影,和两摞天差地别的书籍。林知微的面前是厚厚的医学专着和她自己整理的研修笔记,旁边还放着正在艰难起草的、给李教授的“复习方法建议书”草稿。而林知远的面前,则是那几本弥足珍贵的旧课本,以及姐姐用省下的纸张,亲手为他抄写的习题和知识要点。
“姐,这个化学方程式怎么配平?我总是差一点……”林知远挠着头,面对那些陌生的元素符号和反应条件,刚刚在数学上建立的一点信心又岌岌可危。
林知微从复杂的血液循环病理机制中强行抽出思绪,侧过头,看向弟弟草稿纸上歪歪扭扭的公式。她压下太阳穴的胀痛,接过铅笔:“你看,我们先从两边出现次数比较少的元素开始……”
她的讲解依旧耐心,但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眼皮像坠了铅,每一次眨眼都沉重无比。她知道,弟弟正在经历知识阶层的跨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需要引导和鼓励。可她自己的精力,也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不知何时会断裂。
更大的压力来自资料的极度匮乏。林知远的学习进度,严重受制于课本的单一和练习题的稀缺。那几本旧课本,翻来覆去已经快被姐弟俩磨出毛边。语文需要大量的阅读和范文,政治需要最新的时事梳理,历史地理需要地图和详实的事件脉络,英语更是几乎从零开始……这些,都不是那几本旧数学、物理、化学课本能够解决的。
林知微尝试过去图书馆碰运气,但面向社会的阅览室资源有限,且不对进修学员完全开放。旧书摊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但价格早已水涨船高,一本稍微完整些的《世界地理》或《政治经济学常识》都可能要价两三块,这对他们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姐,我们……是不是买不起其他的书了?”林知远看着姐姐每次从旧书摊空手而归时紧抿的嘴唇和眼中的失望,小声问道。孩子的敏感,早已察觉了家境的窘迫。
林知微看着弟弟懂事又渴望的眼神,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挤出笑容,揉了揉他的头:“别担心,会有办法的。姐姐正在想办法。”她的办法,就是那份写给李教授的建议书。她几乎是榨干了最后一点脑力,将【文明传承图鉴】中关于知识结构化、记忆法、思维导图(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描述)以及高效练习设计的理念,结合自己对当前初高中教材内容的推断,倾注笔端。她写得极其认真,字迹工整,逻辑清晰,举例详实,试图用这份材料的价值,去换取一个获取正规复习资料的渺茫机会。
这天下午,是研修班的生物化学实验课。内容是关于酶动力学的基础测定。实验室里弥漫着试剂的味道,学员们穿着白大褂,操作着略显陈旧的分光光度计和恒温水浴锅。
林知微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比色皿,小心地加入底物,计时,测量吸光度。她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数据记录一丝不苟。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自孙静。自从第一堂课后,孙静对她的态度就从最初的轻视,变成了某种带着敌意的关注。
实验进行到一半,需要更换一组更精密的移液器。林知微按照操作规范,清洗着手中的玻璃器皿。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孙静似乎“不小心”碰掉了旁边实验台上的一瓶试剂。
“哎呀!”孙静轻呼一声。
那瓶试剂滚落在地,虽然没有破裂,但瓶盖松动,里面无色的液体泼洒出来一些,溅到了林知微刚刚放在台边、记录了一半数据的实验记录本上!
墨水写就的字迹,遇到某些化学试剂,瞬间生了反应,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洇染成了一片污渍!大半个页面的数据,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对不起啊,林知微同学,我没注意。”孙静嘴上说着道歉,脸上却没什么歉意,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你这记录……还能看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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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学员都看了过来,有人露出同情,有人则事不关己地继续操作,赵刚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林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实验记录是课程考核的重要部分,数据丢失意味着这大半节课的努力可能白费,甚至会影响最终成绩。她看着那片模糊的污渍,又抬眼看了看孙静那张故作无辜的脸,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但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在这种地方,冲动和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显得狼狈和不专业。
她没有理会孙静的“道歉”,也没有去争辩那“不小心”有多少故意的成分。她迅拿起记录本,检查污损情况。幸运的是,最关键的前期数据和最终计算部分还依稀可辨,只是中间的过程记录糊掉了。
“没关系。”林知微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她甚至没有看孙静一眼,“数据还在脑子里。”
她转身,走向实验台,拿起一张新的记录纸,凭借着【文明传承图鉴】赋予的强大记忆力和对实验过程的深刻理解,开始飞快地重新默写、推算那些丢失的中间数据和过程。她的笔尖稳健,逻辑清晰,仿佛刚才的意外从未生。
孙静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补救,脸上的那点得意渐渐僵住,转而变成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恼火。她没想到林知微的反应会如此平静,更没想到她竟然能几乎完整地复原数据!
带教老师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了解了情况后,看了看林知微正在重新整理、字迹工整如新的记录,又看了看地上残留的试剂和面色不虞的孙静,眉头微蹙,但最终只是对林知微点了点头:“能补救就好,下次注意保管好记录。”算是将这件事轻轻揭过。
实验课的风波暂时平息,但无形的裂痕已然产生。孙静的敌意从暗处浮上了水面,虽然手段算不上多么高明,却足以提醒林知微,在这个汇聚了各地精英的地方,竞争远不止于学术层面,人心的复杂远她的想象。
傍晚,林知微拖着更加疲惫的身体回到出租屋。她将那份反复修改、终于定稿的“复习方法建议书”仔细誊抄在最好的几张信纸上,装进信封。这是她和弟弟目前唯一的指望。
林知远的状态也不太好,长时间的熬夜和高强度的学习,让他眼下也出现了淡淡的青黑。他正对着一道物理的浮力问题呆,眼神有些涣散。
“知远,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林知微心疼地说。
林知远摇摇头,强打精神:“我不累,姐。这道题我再想想。”
看着弟弟倔强的样子,林知微心中酸涩与骄傲交织。她走过去,接过题目,再次耐心讲解起来。煤油灯的光芒将姐弟俩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仿佛两株在岩石缝隙中顽强生长的植物,努力向着稀薄的阳光伸展。
第二天,林知微将那份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建议书,郑重地投递到了李教授办公室的门缝里。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又沉甸甸的。她不知道这份东西会迎来怎样的结果,是石沉大海,还是能激起一点水花?
而就在她寄出希望的同时,在医学院的某个角落,关于“赤脚医生林知微理论基础可疑”、“可能靠关系进来”、“实验数据造假(指孙静散布的模糊版本)”的零星流言,正如同角落里滋生的霉菌,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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