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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星火征途（第1页）

夏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夜的倾盆之后，清晨的京北市被洗刷得格外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下灼热而明亮的光线，预示着又一个酷热的白昼。林知微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一栋位于西郊、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五层旧办公楼前。楼体的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门口连个像样的牌子都没有，只在一侧斑驳的墙上钉着一块小小的、白底黑字的木牌：“国家农村适宜卫生技术推广与创新计划办公室”（简称“星火计划”办公室）。这里，就是于怀仁教授那封信所指向的地方，也是她拒绝了众多光鲜亮丽的offer后，最终选择的归宿。

她的内心，既有挣脱束缚、踏上真正属于自己道路的激动与期待，也难免夹杂着一丝面对未知的忐忑。这里，与她在都医科大学那设备齐全、秩序井然的实验室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推开有些沉重的木质大门，里面是一个略显空旷的大厅，水泥地面，墙壁也只是简单粉刷过。只有前台坐着一位戴着老花镜、正在织毛衣的中年妇女，听到动静，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同志，你找谁？”

“您好，我是林知微，是来‘星火计划’办公室报到的。”林知微连忙出示了于怀仁教授的信和学校的派遣函。

“哦，林知微啊，主任交代过了。”妇女放下毛衣针，态度和气了些，指了指楼梯，“上三楼，右转最里面那间就是主任办公室，郑主任在等你。”

道谢后，林知微沿着有些昏暗的楼梯走上三楼。楼道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找到主任办公室，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请进。”一个洪亮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林知微推门进去。办公室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旧办公桌，两把木头椅子，一个文件柜，除此之外几乎再无他物。一个穿着半旧白色短袖衬衫、头花白、身材精瘦、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正伏在桌上看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他面容清癯，皮肤黝黑，眼神却异常锐利有神，带着一种长期在基层奔波形成的风霜感和实干气质。这就是“星火计划”办公室的郑主任，郑向东。

“郑主任您好，我是林知微。”林知微恭敬地问好。

郑向东放下手中的文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露出一丝算不上热情、但颇为实在的笑容：“林知微同志，欢迎你啊！于老头儿在信里可把你夸得跟朵花似的，说你有想法，能吃苦，是块搞适宜技术的好材料。坐，坐下说。”

林知微依言在对面那把硬木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我们这儿，条件你也看到了，”郑向东指了指四周，语气坦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是个草台班子。但是，任务不轻！国家把这个‘星火计划’立起来，就是要我们点起星星之火，把那些真正适合农村、适合基层的、简便廉验的卫生技术，搞出来，推下去！不能老是盯着那些洋玩意、贵家伙，老百姓用不起，等于零！”

他的话语直接而有力，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务实气息，让林知微瞬间找到了共鸣。

“我明白，郑主任。我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林知微认真地说。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郑向东一拍桌子，显得很满意，“你的情况于教授跟我说了，那个什么‘微光’薄层析，思路对头！我们现在缺的，就是这种能落地的、实实在在的技术点子。这样，办公室后面有个废弃的仓库，我让人收拾出来了，以后就是你的实验室兼工作室。虽然比不上你们学校的条件，但胜在清静，没人管你，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他顿了顿，神色严肃了些：“不过，小林，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们这儿，不养闲人，也不搞纸上谈兵。你的技术，最终是要拿到下面去，接受实践检验的。行不行，老百姓说了算，一线的医生说了算。压力会很大，你可能要经常往下面跑，风吹日晒，甚至可能碰一鼻子灰。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有准备，主任。”林知微毫不犹豫地回答。石臼港的经历早已让她对基层的艰苦和需求的迫切有了深刻的认识。

“那就好！”郑向东点点头，“另外，给你配了两个帮手。一个是去年从部队卫生员转业安置过来的，叫赵国栋，小伙子人实在，动手能力强，对基层情况熟。另一个是刚从中专卫校分来的毕业生，周晓梅，小姑娘心细，学检验的，正好跟你专业对口。他们俩已经在仓库那边收拾了，你过去就能见到。”

带着郑主任的交代和一丝对新团队的好奇，林知微来到了办公楼后面那个所谓的“仓库”。这确实是个仓库，比主楼更加破旧，红砖裸露，窗户狭小，里面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家具和杂物，空气中有股霉味。不过，靠近门口的一片区域已经被清理了出来，摆放着两张旧书桌、几把椅子，还有一个显然是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锈迹斑斑的铁皮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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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在里面忙碌着。男的约二十三四岁，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很结实，皮肤黝黑，理着平头，穿着一件洗得白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正吭哧吭哧地搬动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动作干脆利落。女的年纪更小些，十八九岁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朴素的碎花衬衫，脸上带着点学生气的腼腆，正拿着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桌面的灰尘。

看到林知微进来，两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请问，你是林知微，林工吗？”那个年轻姑娘怯生生地开口问道，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敬畏。显然，郑主任已经跟他们介绍过她了。

“对，我是林知微。你们就是赵国栋同志和周晓梅同志吧？以后叫我名字或者林姐都行，别叫林工，我担不起。”林知微微笑着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和。

“林姐好！”周晓梅立刻乖巧地叫道。

那个叫赵国栋的小伙子也放下箱子，擦了把汗，朝林知微露出一个憨厚而略带拘谨的笑容：“林……林姐，你好。我是赵国栋，你叫我小赵或者国栋都行。”他的声音洪亮，带着点部队里留下的习惯。

“你们辛苦了，这里……条件比想象的还要差一些。”林知微环顾着这个堪称“家徒四壁”的新据点，苦笑道。

“没事，林姐！”赵国栋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比我们在野战部队拉练时住的帐篷强多了！地方收拾出来，够用就行！”

周晓梅也小声附和：“是啊，林姐，收拾干净就好了。”

看着这两个虽然陌生、却透着质朴和干劲的年轻面孔，林知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她最初的团队了，背景各异，能力未知，但至少，他们愿意在这里，和她一起，从零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都投入到紧张的“实验室”建设中。赵国栋挥了他动手能力强的优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工具和材料，叮叮当当地修理门窗，加固桌椅，甚至还用废旧木料搭起了几个简易的置物架。周晓梅则负责细致的清洁和整理工作，将带来的有限器皿、试剂和资料分门别类归置好。林知微则一边参与劳动，一边开始规划工作区域，构思初步的研究计划。

在这个过程里，她也初步了解了两位伙伴。赵国栋，农村兵出身，在部队当了五年卫生员，处理过各种训练伤和常见病，对基层缺医少药的情况有切身体会，性格耿直，有点认死理，但执行力强。周晓梅，来自小县城，卫校检验专业毕业，理论基础比较薄弱，但学习态度认真，做事一丝不苟，对能参与“国家级”的计划（虽然这个计划看起来有点寒酸）感到既紧张又兴奋。

团队草创，百废待兴。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将仓库收拾出个大概模样，林知微准备召集两人开第一次项目讨论会，明确下一步的技术路线时，一个不之客，再次不请自来。

孙静依旧是那副从容优雅的姿态，仿佛与这个破旧仓库格格不入。她站在门口，用手帕轻轻掩了掩鼻子，打量着这个“新实验室”，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啧啧，林知微，你还真是……找了个好地方。”她的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放弃了那么多金光大道，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开荒，这份‘情怀’，真是令人感动。”

林知微早已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平静地回应：“这里很安静，适合做事。孙静同学，有何指教？”

孙静走进来，目光扫过略显紧张的赵国栋和周晓梅，最后落在林知微脸上：“指教谈不上。只是来给你送点‘开业贺礼’。”她从小皮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最新消息，‘康华生物’已经完成了第一轮融资，资金雄厚。他们不仅仅满足于做试纸条了，正在组建自己的研团队，目标直指……更高端的快诊断领域。而且，他们似乎对你，以及你这个刚刚挂牌的‘星火计划’，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兴趣’。”

她将文件袋放在刚刚擦干净的桌面上，出轻微的“啪”声。

“另外，你之前不是一直在为纸基微流控的疏水材料头疼吗？这里面有几家国外供应商的样品信息和初步的进口渠道，虽然过程会很麻烦，价格也不菲，但至少是个希望。”孙静微微一笑，眼神深邃，“怎么样？这份‘贺礼’，还满意吗？在你这星火尚未燃起之时，对手可是已经磨刀霍霍，并且把路都堵到你家门口了。”

林知微的心，随着孙静的话语，一点点沉了下去。张立诚的动作太快了！资本的介入，意味着“康华”将拥有更强的研能力和市场推广力量。而孙静提供的材料渠道，看似是帮助，实则更像是一种提醒——你的对手已经站在了更高的维度上，而你，还在为最基础的材料和生存空间挣扎。

压力，如同窗外再次聚集起来的乌云，沉甸甸地压顶而来。

但她看着身边虽然稚嫩却目光坚定的赵国栋和周晓梅，看着这个虽然简陋却属于他们自己的“根据地”，一股不屈的斗志反而被激出来。

她拿起那个文件袋，感觉分量沉重。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孙静，眼神清亮而坚定：

“谢谢你的‘贺礼’。路堵了，我们就想办法绕过去，或者，开一条新路。星火虽微，但既然点着了，就不会轻易熄灭。”

她转身，对着赵国栋和周晓梅，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语气沉稳而有力：

“来吧，我们的第一个项目讨论会，现在开始。我们的‘微光’，要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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