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弈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泡沫》这种旋律,带着悲伤和破碎的基因,每一个音符都浸泡在怀疑与幻灭的液体里。
哪里还挤得出一丝甜美的旋律?
但……他答应她了。
而且,系统任务像一座山,沉甸甸地摆在那里。
《泡沫》必须完成,传唱度必须达到一亿。
只有这样,他才能解锁系统里下一歌的资源,才能有足够的资本去兑现对上官嫣然那“甜歌”的承诺。
更重要的是——林弈不愿深想,但意识却将其清晰地推到眼前——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些什么。
像一个拙劣的泥瓦匠,试图用一歌去填补情感的裂缝。
弥补对上官嫣然的愧疚吗?
毕竟他确实和陈旖瑾有了出界限的接触,那个吻,那指尖的濡湿与颤抖,都是确凿的背叛。
还是弥补对陈旖瑾可能造成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正视的伤害?
或者,仅仅只是弥补自己内心那种越来越失控、像脱缰野马般的慌乱与空洞?
林弈不知道。
混乱的思绪找不到出口。
他只知道,此刻,他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把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精神力,都强行集中在眼前的屏幕上,集中在旋律与文字的组合游戏里,集中在那个冰冷的系统任务上。
只有这里,还有明确的规则和进度条。
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从那团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缠人的情感纠葛中逃离,获得片刻喘息的假象。
他重新戴上耳机,将世界隔绝在外。调出编曲软件,复杂的界面亮起,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
……
时间在绝对专注的状态下流逝得很快。
窗外的天色从他沉浸时的深黑,渐渐泛出鸽羽般的灰白,然后是一线、一片的晨光熹微,柔和地漫过窗棂。
林弈一直坐在电脑前,姿势都很少变换,只有手指在键盘和mIdI控制器之间来回移动,像钢琴家演奏一无声的练习曲。
歌词的部分进展得慢一些,如同在泥泞中跋涉。
他写写停停,删删改改,总觉得词不达意,无法捕捉那种泡沫般美丽又虚幻的精髓。
句子在屏幕上生长又被删除,留下一片片语言的残骸。
“美丽的泡沫~虽然一刹花火~”
“你所有承诺~虽然都太脆弱~”
林弈写下这两句,盯着看了很久。
他继续往下写,指尖流淌出爱如泡沫般的虚幻光影,承诺如玻璃般的易碎质地,还有那种明知道一切终将破灭、却还是忍不住投身其中、在幻影中寻求温暖的无奈与沉沦。
写着写着,他忽然脊背一凉,觉得这歌不只是在写一种广义的爱情,更像在写他自己眼下这团迷乱的生活——
那些必须隐藏的关系,那些无法见光的情感,那些建立在谎言之沙上的短暂欢愉与刺激,不都像阳光下的泡沫吗?
折射出七彩光华,美丽得令人目眩,却轻轻一触,甚至只是时间的微风,就能让它们“啪”一声轻响,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潮湿的痕迹都迅蒸。
林弈停下来,手指离开键盘,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周四早上七点了。
但他不觉得困。
相反,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震颤的兴奋感在血管里蹿动,沿着脊柱爬升——那是创作进入心流状态带来的纯粹快感,是灵感终于冲破阻滞、酣畅淋漓迸时的满足。
这种感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十八年前,他还是那个站在舞台中央、被聚光灯和万千粉丝狂热尖叫包围的顶流歌手时,每次呕心沥血顺着系统给的demo写出一自己满意的好歌,都会有这种仿佛灵魂被照亮的感受。
后来他退圈了,沉寂了,这种极致的感受也就随着掌声的远去而渐渐消失。
直到那个神秘的系统重启,直到他被无形的手推着,重新拿起笔,面对空白,直到音符再次从心底挣扎着冒出来。
林弈向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木质椅背出轻微的呻吟。他长长地、彻底地呼出一口气。
他保存了文档,关掉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书房陷入更深的昏暗。
他起身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哗地落下,冲刷着身体,试图洗去一夜不眠的疲惫和那种兴奋过后的虚脱感。
他站在水下,闭着眼,抹去镜子上的水汽,看着里面的自己。
眼角有熬夜留下的淡青痕迹,眼白泛着血丝,但眼神深处,却似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一点微弱但确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