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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堆雪人（第1页）

日头爬到竹梢时，雪总算停了。院里的积雪被晒得微微亮，屋檐的冰棱子滴着水，“叮咚叮咚”像串不花钱的铃铛。许娇莲正坐在炕沿上给悦悦缝手套，红绒布的料子是赶集时特意挑的，针脚走得匀匀实实，指尖偶尔蹭过布面，沾着点细碎的绒毛。

“娘，我还想堆雪人！”悦悦扒着窗棂，红棉袄的袖子蹭在玻璃上，留下道淡淡的印子。她的小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鼻子都压扁了，眼睛却亮得像浸了雪光的黑葡萄。

“等你小舅公和你爹歇过来，咱再堆个大的。”许娇莲笑着拽她过来，拿过炕上的棉手套给她戴上，“先暖暖手，刚玩雪冻得通红，仔细生冻疮。”

话音未落，许二爷就掀帘进来了，黑布褂子上还沾着雪，手里举着个冻得硬邦邦的红苹果：“悦悦，看我给你找着啥了？”那是前阵子藏在缸里的，本想留着过年吃，这会儿被他掏出来当宝贝。

“苹果！”悦悦眼睛一亮，挣脱许娇莲的手就扑过去，小牙“咔嚓”咬了口，冰得直哆嗦，却嚼得津津有味，红苹果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红棉袄上，像落了点胭脂。

“慢点吃，没人抢你的。”仲老二端着盆热水进来，灰布棉袄的领口沾着点雪水，他把水盆往炕边一放，“爹说想晒晒太阳，我把躺椅搬到院里去。”

许老爹确实怕冷，这会儿裹着厚马褂坐在炕头，烟杆在手里转着，看着孩子们闹，皱纹里淌着暖：“不用搬，我在门口站站就行。这雪后太阳金贵，晒晒舒坦。”

院里很快热闹起来。仲老二找了块平整的雪地，用铁锹拍实了，说是要给悦悦堆个会“点头”的雪人。他蹲在雪地里，掌心搓着雪团，灰布棉袄的袖子沾了雪，却浑然不觉，眼里只盯着手里的雪，像在琢磨块上好的木料。

“二哥，你往雪人肚子里塞根木棍，肯定能点头！”许娇莲站在屋檐下，手里捧着杯热茶，蓝布棉袄的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她看着仲老二认真的侧脸，阳光落在他顶，泛着层浅黄的光，突然想起在南京时，他也是这样，蹲在病房的角落里，给她刻木梳时的模样。

“娘说得对！”悦悦举着啃剩的苹果核，往雪地里插，说是给雪人当“宝贝”。许二爷在旁边滚雪球，黑脸上淌着汗，混着雪水往下流，却笑得比谁都欢，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小曲：“正月里来是新年……”

仲老大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帮许老爹理着烟丝，时不时往院里瞅一眼，见悦悦差点滑倒，赶紧喊：“慢点跑！你爹在堆雪人，别撞散了！”

雪人渐渐有了模样。仲老二给它安了个圆滚滚的脑袋，许二爷找了根胡萝卜当鼻子，悦悦把自己的虎头帽摘下来给雪人戴上，红绒布的帽子扣在白皑皑的雪头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憨态。最妙的是仲老二的主意——在雪人脖子里插了根细竹条，轻轻一碰，脑袋就“点”起来，惹得悦悦围着雪人转着圈喊：“雪人会拜年啦！雪人会拜年啦！”

“让它给咱拜个年，明年保准财！”许二爷故意对着雪人作揖，逗得大伙直笑。他的黑布褂子后背湿了一大片，是刚才滚雪球时汗浸湿的，风一吹凉飕飕的，他却不在意，还往雪人手里塞了把扫帚，“给咱看家护院！”

许娇莲看着这光景，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她走到仲老二身边，见他正用手指给雪人画嘴巴，指尖冻得通红，便从兜里掏出手帕，踮起脚给他擦了擦鼻尖的雪水：“别冻着了，进屋暖和会儿。”

仲老二的脸“腾”地红了，像被雪映透的朝霞，手里的雪都忘了捏，只愣愣地看着她。许娇莲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身想走，却被他拉住了手。他的手心粗糙，带着雪的凉意，却攥得很紧。

“莲儿，”他声音有点颤，眼睛亮得吓人，“等开春了，我带你去后山看桃花。”

许娇莲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说话，就听悦悦喊：“娘！爹！你们看雪人笑了！”原来仲老二刚才画的嘴巴是歪的，被风一吹，雪化了点，倒像咧着嘴笑。

两人赶紧松开手，脸上都红扑扑的。许二爷在旁边看得清楚，却故意装没看见，拽着悦悦往屋里走：“咱吃糖糕去！让你爹娘在这儿跟雪人‘说话’！”

屋里的灶膛还烧着，锅里的红薯粥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柴火的烟味，飘得满院都是。许老爹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眯着眼晒太阳，烟杆“吧嗒吧嗒”响，看着院里的雪人，又看看并肩站着的两个年轻人，嘴角的笑像被阳光晒化的糖。

雪后的天格外蓝，像块洗得白的蓝布，衬得院里的雪人愈白净。悦悦的笑声从屋里传出来，混着许二爷的大嗓门、仲老大的咳嗽声，还有仲老二偶尔对许娇莲说的句悄悄话，都被这干净的雪光裹着，软乎乎的，甜丝丝的。

许娇莲看着仲老二往屋里走的背影，灰布棉袄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晃，突然觉得，这雪后的日子，比任何时候都透亮。就像那雪人歪着的笑脸，不那么周正，却透着股热乎劲儿，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踏实。

她拢了拢身上的棉袄，跟着往屋里走。锅里的粥该好了，悦悦的糖糕也该热透了，一家人围着炕桌坐着，听着窗外的冰棱子滴水，这样的光景，就是再好的年景，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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