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至凝把毯子铺开,盖在熟睡的人身上,又将茶几推远了半米,沿着沙的下缘堆放那些靠垫、抱枕,随后躺下,和邝衍相差十几公分的高度,头部的位置却基本持平,能从下面看到对方的侧脸,像情书的封口一样、紧密贴合的浓黑睫毛。
簇拥在团团棉絮和羽绒中间,他阖上双眼,又睁开一只,在绵延的疲倦与困意的夹缝中想:天天睡在同一间寝室里,他都没仔细看过这副睡颜。
再醒来的时候,浑身像在海水里泡过一宿,眼皮上都结出盐粒,邝衍慢慢眨眼,巡视周遭陌生的环境,思绪延宕许久,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毛毯滑下去了一半,同时盖住睡在沙下方的人,那人背对着他,穿着连帽衫,连头都一根不落地藏起,不愿被他掌握一丝线索,哪怕他们昨晚那样忘情地亲热过。邝衍坐起来,头并不疼,宿醉的恶报也没有一一应验,只是腰很酸,大腿内侧由于过度的弯折而牵拉作痛。
正当他伸长了手臂、想去拿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时,沙下面的人醒了。第一反应是闪身到一旁,扣住自己的面具,躲避他有意或无意的触碰。两个人对峙了几秒,他们的亲密好像只属于夜晚,到了白天就会被日光灼伤。邝衍一时哑然,清了清干涩的喉咙。
“手机。”
他看起来完全醒了。面庞沉静,眼神也不复酒醉时的懵懂,平和地直视着眼前人,无论面具后面是谁。鬼面舞者顺从地递手机给他,右上角的电量已经告急,最底部折叠了十几条消息,当下也无心逐一查看,他再一次点开清空的备忘录,沉默了数息,调转手机,递回给对面的人。
“我想再确认一下。趁我们都清醒的时候。”
他说:“你和我是自愿的吧。”
对面点头应允。
“第二个问题。”
喉咙还是很干。邝衍皱了皱眉,而鬼面舞者留意到他微小的不适,主动把昨夜他喝过的半瓶水再次拿给他。他颔道谢,握着水瓶说:“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凌驾于你意愿的事情,提过分的要求?”
摇头。摇了两次。这一次,备忘录里多了新的文字。鬼面舞者问他:“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有没有弄伤你?”
“没有。”邝衍说。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大多数细节我都记得,所以,不要紧。”
“最后一个问题。”
谁的心高悬起来,在凝滞的空气中摇摇欲坠。“……算了。”
邝衍临时改口,朝他笑了一笑:“没有必要。我们俩都不用勉强。”席至凝打字的手停住,又很快把前文删掉。
“你没事的话,”他写下另一句,“我也该下班了。”
“好。”
两人隔空相望,都看不太清楚对方的神情,过往,真实的意图和隐藏的愿望,他们只是在最恰当的时机诚恳地道别,然后门关上,席至凝迅地打了辆车,逃也似的离开了“青春砍杀俱乐部”。
邝衍穿好衣服,把盖过的毛毯悉心折叠起来,放在沙一角,收拾得当,走出化妆间的时候,女老板正提着打包过的早餐,从酒吧的后门进来,施施然跟他打了声招呼:“早啊。”
“早。”
老板裹着个带流苏的披肩,大片不明意义的色块和粗犷花纹,里面穿的仍是昨晚那件黑色t恤,眼下终于能辨识出内容。她问邝衍:“睡得好吗?要不要一起吃早点?”
“谢了。”邝衍说,“我直接回去吧。”她便不再推让。
“我的员工要是得罪了你,我替他跟你赔个不是。”
邝衍不讨厌她说话的方式。一种事事都了然于胸、却从不故作高深或市侩的干爽,“年轻的时候谁不冲动,犯不上为这点小事惩罚自己。”
她咬了口酥脆的麻球,目送邝衍从正门离去,冷不丁地问了她一句。
“那你老公呢?”他说,“真是你杀的?”她怔在那里,手里还捏着半个奇形怪状的麻球,把嘴里嚼碎的吞咽下去,她笑出声来。
“干吗呀,一个两个的……”
邝衍打车回学校,刚付完车费,手机就没电关机了。回寝室的路上,他遇到同班的一对男女生,应该是在恋爱或者同居,挽着胳膊走在他前面,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滑稽却又朴素的哲思,那就是真的没人在乎。
是男是女,或直或弯,这个世界才不关心你跟谁上床,又是什么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