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之外,风波并未因沈青梧的下狱而平息,反而愈汹涌,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扩散,波及朝野上下。
清晨的太极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鎏金龙柱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龙椅上,皇帝面色沉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雕刻,目光扫过下方众臣,最后落在跪在殿中的几人身上。
那是都察院的御史,此刻正慷慨陈词,要求严惩“谋害公主”的凶徒。
“陛下!”一名年约五旬、面庞清瘦的御史声如洪钟,“沈青梧以女子之身涉足朝堂,本已违逆祖制,如今更犯下谋害公主这等十恶不赦之罪,若不加严惩,何以正国法?何以安民心?九公主殿下至今卧病在榻,太医言及毒已入肺腑,恐有性命之忧啊!”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水面投下巨石,激起千层浪。立即有数名官员出列附和。
“王御史所言极是!沈青梧罪证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应当立即定罪,处以极刑!”
“臣附议!此案影响恶劣,若不从严从处置,恐天下人以为皇室可欺,公主可害!”
“陛下,臣听说那沈青梧在狱中仍不思悔改,屡次狡辩,此等顽劣之徒,断不可留!”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大多是三皇子倒台后残余的势力,以及与沈青梧有过旧怨的官员。他们中有的曾在朝堂辩论中被沈青梧驳得哑口无言,有的因玲珑书局刊的文章而利益受损,此刻终于找到机会,恨不得立即将沈青梧置于死地。
但也有不同的声音。
文官队列中,江怀远深吸一口气,踏步出列。这位素来温文尔雅的翰林院学士此刻面色凝重,袍袖下的手微微颤抖,却还是坚定地拱手道:“陛下,臣有不同见解。”
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怀远身上。
“讲。”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陛下,臣以为此案仍有诸多疑点。”江怀远抬起头,目光清澈,“其一,沈青梧与九公主殿下情同姐妹,自入公主府以来,屡次为殿下出谋划策,助殿下推行新政,救济灾民,若说她谋害殿下,动机何在?其二,指证沈青梧的嬷嬷之子近日突然暴富,购置田产,此事与嬷嬷出面指证的时间太过巧合,不得不疑。其三,所谓搜出的毒药瓶,太医验出其中确有‘美人觞’残留,但据臣所知,‘美人觞’炼制需用‘醉仙花’,其味甜腻,不易散尽,可那药瓶却干净无味,这又是为何?”
他一口气说完,殿内一片寂静。
然后,冷笑声响起。
一名身着紫袍的中年官员出列,正是礼部侍郎赵谦,曾因江南科举案被沈青梧当众驳斥,颜面尽失。他斜睨江怀远,语带讥讽:“江学士此言差矣。知人知面不知心,沈青梧表面为公主谋划,谁知暗地里是否另有图谋?至于嬷嬷之子暴富,或许是人家经营有道,与指证何干?药瓶干净,说不定是沈青梧行事谨慎,事先清洗过。江学士如此为罪人开脱,莫非与之有私?”
“你!”江怀远面色涨红。
“够了。”皇帝的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缓缓扫视众臣,目光深邃。这位统治大周二十余年的君王,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他确实欣赏沈青梧的才华——那个女子能在江南水患中提出行之有效的赈灾策略,能在朝堂辩论中引经据典驳倒一众老臣,更能协助九公主推行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新政,这份胆识与智慧,即便是男子中也属罕见。
但欣赏归欣赏,此案涉及皇室安危,涉及他最疼爱的九女儿。太医昨日禀报,九公主中的“美人觞”毒性猛烈,虽暂时保住性命,但伤了根本,日后恐有瘫痪之虞。一想到女儿苍白的面容,皇帝的心就一阵刺痛。
“此案由三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皇帝最终开口,声音威严,“在真相大白之前,任何人不得妄下定论。退朝。”
说罢,他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众面色各异的臣子。
退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出太极殿,低声议论着今日的朝会。
“陛下这是要保沈青梧?”有人担忧地问。
“未必。陛下最重法度,若证据确凿,绝不会姑息。只是”另一人压低了声音,“沈青梧毕竟有才,陛下怕是舍不得。”
“有才又如何?犯了这等大罪,便是天纵奇才也该杀!”
“我看未必是沈青梧所为。她又不蠢,为何要在公主府中下毒,还被人当场指证?”
议论声渐行渐远。
江怀远独自走在宫道上,面色凝重。他知道自己今日在朝堂上的言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但他不后悔。与沈青梧共事这段时间,他亲眼见证那个女子如何以智慧与魄力解决一个个难题,如何心怀天下却从不张扬。他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做出谋害恩主之事。
可相信归相信,现实是残酷的。九公主瘫痪在床,无法理事,揽月阁群龙无。往日那些与九公主交好的官员,此刻大多选择明哲保身,唯有少数几人还在为沈青梧奔走,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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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糕的是,“天罚”的流言仍在京城悄悄蔓延。
茶馆酒肆中,总有人压低声音议论:“听说没?九公主是因为推行那些新政,触怒上天,才遭此劫难。”
“可不是嘛,女子干政,本就违背天道。沈青梧一个女子,却在朝堂上指手画脚,如今东窗事,也是报应。”
“我听说啊,那‘美人觞’是前朝禁药,炼制方法早已失传,沈青梧不知从何处得来,可见此女背景复杂”
流言如野草般疯长,即便京兆尹下令严禁议论,仍无法完全遏制。人心似水,一旦起了波澜,便难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