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日子,是凝固的黑暗与缓慢的腐蚀。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一日两餐(如果那能称之为餐)的馊饭冷水,以及不定时的提审,提醒着囚犯们还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活着。
沈青梧被单独关押,显然是得到了“特殊关照”。狱卒对她还算“客气”,没有额外的拷打折磨,但那种彻底的漠视和冰冷的囚禁,本身就已是一种酷刑。寒冷、饥饿、孤独、污浊的空气、无望的等待,每一样都在消磨人的意志。
提审进行过三次。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的官员轮流坐堂,问题翻来覆去,无非是逼问动机、下毒过程、毒药来源、同党何人。
公堂之上,即便身为囚犯,沈青梧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的粗麻囚衣,头简单束起,几缕碎垂在苍白的脸颊边。但她站得笔直,目光清亮,面对高堂上威严的官员和如狼似虎的衙役,毫无惧色。
她否认所有指控,言辞清晰,逻辑严密:
“第一,若真是民女下毒谋害公主,为何要选用‘美人觞’这种极其罕见、来源特殊、一旦被识破便容易追踪的奇毒?鸩毒、砒霜,乃至许多常见的慢性毒物,岂不更隐蔽、更易得手?此乃悖于常理之一。”
“第二,那个作为物证的青色瓷瓶。若真是民女用来盛装‘美人觞’、并倒入公主药油中的容器,事成之后,为何不立刻销毁,反而要千里迢迢带回司农寺,藏于自己值房暗格之中,等着官府来搜?此等留人把柄之举,除非民女愚不可及,否则绝无可能。此乃悖于常理之二。”
“第三,指证民女的王嬷嬷,其独子王大有,在京西‘如意坊’赌钱,月前欠下赌债高达纹银八百两,被赌坊打手追讨,扬言要断其手脚。然而,就在公主病前三日,这笔巨债被人悄然还清。王大有近日更是购置新衣,出入酒肆,出手阔绰。请问各位大人,一个普通宫嬷嬷之家,何来如此巨款?还债之时,又恰在公主病、嬷嬷‘良心现’之前,岂不蹊跷?此乃悖于常理之三。”
她的反驳有理有据,直指案件关键疑点。尤其是王嬷嬷之子赌债还清一事,是她从韩青之前调查张侍郎案时顺带了解到的京城市井消息中忆起,此刻抛出,犹如一枚石子投入死水,让主审的几位官员面色微变,不得不重视。
案件一时陷入僵局。三司官员需要时间核实王嬷嬷之子赌债之事,也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来坐实沈青梧的罪名。毕竟,谋害公主乃十恶不赦之大罪,若不能办成铁案,日后翻案,他们谁都担待不起。
但这僵局,对沈青梧而言,同样是危险的。对方既然布下如此精密的杀局,绝不会允许她有机会翻身。拖延下去,对方必然会有更阴狠毒辣的后招——或许是制造她“畏罪自尽”的假象,或许是买通狱卒严刑逼供让她“认罪”,又或许……从她身边的人下手,逼她就范。
顾北舟、柳明烟、韩青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玲珑书局被封,他们定然也被牵连。还有九公主,殿下的毒……太医能否找到缓解之法?
忧虑如同藤蔓,在寂静的黑暗中悄然滋生,缠绕心脏。沈青梧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一丝丝渗入骨髓。她抱紧自己,试图留住一点体温。
已经过去几天了?她有些模糊。地底不见天日,唯有送饭的次数勉强可计。大约……是第四日,或者第五日的深夜?
走廊尽头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同于狱卒巡夜时沉重的靴响,更像是刻意放轻的、带着某种韵律的步子。
沈青梧立刻警觉,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她囚室门前停下。铁门下方递送食物的狭窄缝隙被推开,一个粗陶碗被推了进来,里面是照例的、几乎全是汤水的馊粥和半个硬如石头的黑面馍。
然后,有什么东西被极快地从缝隙中塞了进来,落在草席上,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脚步声迅远去,消失。
沈青梧等了一会儿,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摸索着挪过去。在昏黄走廊灯光透过栅栏门缝隙投下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中,她看到,在那碗馊粥旁边,草席上多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面馍,比平常给的要小一些,但看起来……似乎干净一些?
她小心地拿起那个小馍,入手微沉。轻轻掰开,里面不是霉的杂粮,而是结实的、颜色正常的馒头心。而在馒头心里,藏着一个卷得极细的、不到小指长的纸条。
沈青梧的心猛地一跳。她背对牢门,用身体挡住可能投来的视线,迅展开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至极,显然是在极度仓促和紧张的情况下写成,墨水有些晕开,但笔锋的勾折处那股熟悉的凌厉力道,她一眼便认了出来——是裴凛麾下亲卫队长赵破虏的笔迹!
赵破虏应该在北疆,怎么会……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字字千钧:
“侯爷已知,人在查,坚持住。切莫认罪,勿食可疑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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