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赵昌或者海青向康熙告了状。海青为人还算端方,且他在西郊,这人只能是赵昌了。
按照规矩,谷雨要下跪请罪。她不想请罪,也没有罪,正好借由腿脚不便,坐着颔道:“回皇上,工匠们要照着图纸做事,奴婢必须给他们。至于计算的方式,弹道炮膛方面的计算,奴婢的计算步骤,一直在奴婢手上。其余的部分,奴婢就是给他们,他们也看不懂。休说他们看不懂,奴婢敢断定,全大清能看懂之人,估计只有奴婢了。”
康熙一听,谷雨连他都没算在里面,不由得更加怒不可遏,道:“大胆!莫要以为你有些小聪明,朕就能由着你去!”
“奴婢不敢。”谷雨缓缓抬起头,道:“皇上懂数学,清楚这些并非九章算术那般简单,哪怕是科举状元,也可能看得一头雾水。”
康熙哼了声,冷冷道:“无论如何,这些都是朕大清的机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将这些随意传散出去,就是砍头的大罪!”
“皇上,应该是赵管事不满奴婢,在背后挑拨离间,状告奴婢。”
谷雨不想纠缠下去,直言不讳道:“皇上,奴婢死了也就死了。奴婢还是要说一声,南怀仁先生当年为何做不出来威远将军炮,戴梓费尽心思做了出来,却被流放,就因为有赵昌之流。权势容不下真才实学,奴婢早就想过,可能会有今日的结果。”
康熙气得仰倒,脸阴沉得几欲滴水。梁九功立在旁边,听得冷汗直冒。他与谷雨接触虽不多,却对这个聪慧又沉静的姑娘颇有好感。他不禁替谷雨着急起来。暗自使眼色提醒她,让她赶紧赔罪,别再说下去。否则,就是胤禛来了,也救不了她!
谷雨虽木讷不善言辞,但她极为沉得住气。这次却打算豁出去了,她已经烦透了康熙,烦透了权谋,帝王手腕。
工匠都是康熙亲自挑选的旗匠,旗匠在康熙眼里,同样是低贱的奴才。
盛夏时,作坊炎热,坐着都汗流浃背。谷雨找胤禛给他们弄了冰来,日子才好过一些。
不过,铸铁的工匠,在熊熊炉火前,冰鉴就不管用了。
今年夏日,有两个工匠,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醒来。
天冷时,这些工匠仍然不好过。滴水成冰的京城,造办处的作坊只给了些黑炭,点上一会就熏得受不住,必须开窗透气,好些工匠手脚都涨了冻疮。
谷雨如今的身份不一样,算得上是半个主子。
有些奴才一朝得势,早已忘了自己的根。欺负起与自己一样的人,比谁都要心狠手辣。
谷雨却做不到,她始终忘不了,那两个热死工匠的尸。他们瘦得像是干掉的枯树枝,黑得如烧焦的炭。
护卫抬走尸,送回他们的家中去,给上几两银子,再派了新的工匠来。
一切都无声无息,仿佛什么事都没生过。造办处的册子上,会在他们的名字后,添上个“卒”字。
大清的江山社稷,南书房的暖和,不知背后有多少无声无息的“卒”字。
包括谷雨这世的父亲谷阿根。
以前她不理解,谷阿根吃的酒又酸又涩,他却成日抱着酒囊不放。
谷雨如今能理解他了,在永远灰暗,看不到任何期盼的日子里,醉着比清醒好过些。
“奴婢就是会些奇淫巧技,在皇上眼里算不得什么。奴婢死了,皇上还有无数的奴才可用。”
谷雨动了动手脚,感慨地道:“奴婢每天都很认真,摔断了手脚,也一天都没曾歇息过。赵昌却厚颜无耻站出来抢占功劳。奴婢没想过要赏赐,迄今为止,奴婢连一个工钱都没从造办处领过,从未有任何的怨言。因为这些功劳,并不只属于奴婢,没有工匠们的辛苦干活,奴婢根本做不到这些。赵昌穿着绫罗绸缎,冬有炭盆,夏有冰鉴,他对大炮一窍不通,还在一边添乱,胡乱指挥,他何德何能呢?没抢到功劳,就心生歹意,陷害奴婢。偏生,皇上信他,让他奸计得逞。”
“好个伶牙俐齿的奴婢!”康熙从未被这般顶撞过,脸都扭曲了。他猛地一拍御案,正要下旨将谷雨拖下去,屋外传来一阵动静。
“四阿哥止步,请容奴才进去回禀。”魏珠的声音传了进屋,梁九功见状,赶忙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