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麻木感从四肢末端飞蔓延向心脏,视野里只剩下梁政雨奄奄一息的微弱模样,他耷拉着脑袋,没有一丝生机。
“梁先生!梁先生!”林文棠惊恐万分,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梁政雨看起来如此的孱弱。为什么每次与他接触都觉得那样的冰凉,为什么他做的表情越来越刻意,越来越僵硬,他连笑都那样的毫无生气。
身后,铁链捆住了林文棠的脚,甩着铁钩的日本人一步一步地靠近。就在那钩子即将凿穿林文棠的脑袋之际,梁政雨已经往他身上扑了过来。
一时之间,鲜血涌出,散出铁锈的气息。
梁政雨托住林文棠,解开他脚上的铁链,将人往外推。他们距离地下室的出口,仅仅一步之遥。
“不——!!!”林文棠绝望的咆哮,“我们说好的,梁先生,我们要一起出去的!你不要推开我,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梁政雨盯着他,无声地,眷恋地,看了许久许久。
梁政雨被铁钩刺穿了胸腔,整个人半悬着。他用那张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脸对着林文棠摇头,空洞的眼神渐渐失去焦点,最后慢慢地低下头。
一声叹息响起,从黑暗中走出来许多护士,或者说,是那些麻风病人。
林文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无数双手将他推往电房,四周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他看见地下室的门口出现了更多的、层层叠叠的、无声矗立的麻风病人,像一道由怨念筑成的城墙,堵死了唯一的出路。
照明灯熄灭了,梁政雨渺小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他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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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棠是爬出来的。
瘫倒在治疗中两个时辰后醒来。
雨落了,静,很安静,听不见任何声音。
林文棠失魂落魄地从门诊大楼出来,他不敢往身后看,只一味地喊着梁政雨的名字。
“梁……政雨。”“梁政雨。”“政雨。”
恍惚间,记忆片段闪回脑中。他想起自己在医护宿舍醒来的那一霎,他看见梁政雨畏手畏脚站在门口时的无措。他脸上的小心翼翼,他不敢踏进门又慌张的模样。
林文棠捂着脸,无力地跌坐在大雨中。跟着,身后的哭声又响了起来,绿色的影子飘荡在楼顶,然后重重跳了下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林文棠朝医护住宿的方向望去,随后起身,向那口井走去。
他找来了一根绳子,给自己系上,他在水井里找了很久,冻得浑身抖,骨头都痛了。最后,费了好大的力气爬上来。
这里没有。
他回到住院部,游荡的身影已经不在,四下寂静,仍旧没有现。
林文棠累倒在医院三楼的管理部。
他想起梁政雨逗自己开心,许多次的玩笑和对话,他其实想告诉他,大概是从他欲言又止的那一次开始,他就很想再多一些了解梁政雨。
或者,他当初就应该坦白。
他进来的目的只是为了销毁证据。
修女苏逃命来到教堂后便开始赎罪,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中度过。她是一个无神论者,因为心底藏着的罪恶,她甚至信奉了耶稣。
玛丽亚教堂的存在是为了高歌自由,解放灵魂。她麻痹自己,一次次认为自己得到了解脱,却又一次次的堕入罪恶。
林文棠更觉得罪孽深重,沉重的枷锁使他无法向梁政雨开口,后知后觉,他认为自己和修女苏如出一撤。
林文棠回到教堂,看见了那块木质无主牌位。
他想,这应该是修女苏留给自己吧。
就在玫瑰花窗柱子前的不远处,一道闪着刺眼的金光隐隐显现。林文棠缓缓走近,现了他一直想寻找的那枚戒指。
他捡起戒指,抱头痛哭。
林文棠一路向着治疗中心走去,在一道推不开的病房门前停了下来。一滩黑色微干的水从门内延伸向外,他没敢再推,只是沿着墙壁缓缓瘫坐。
然后。
林文棠伸出手,将卡在门缝中的铁锤取了出来。那张文弱清秀的脸陷入黑暗,泪眼婆娑,颤抖着抱住地上的尸体。
他惊诧不已,后悔不已。
在一阵雷声轰鸣中,伴随着巨大的坠落声,林文棠的身影消失在了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