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我,四哥,”魏明微微仰头,依稀还能找到当年的模样,“我只有杀了公子淮,才能保住二哥,大局已定,今后他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都与我无关了。”
他掏出一面帛书,上面详细写了路线,城外安排了牛车。
魏珩接过那救命的字迹,佝偻的背部缓缓挺立,眼中的雾气散了些许。魏明的话,他已是信了八分。
他抬起手掌,想像以前一样揉揉魏明的头,最后还是蜷起手指,喑哑道:“若他真的还在这世上,无论如何,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
只要有人能把长瑾还给他。
“长清……”
他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魏淮失去了多年的谋划,他却能因此得到一个完整的魏淮。
“事不宜迟,动身吧。”魏明在短短的时日内,学会了一国之君应有的沉敛,任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拍了拍魏珩的肩膀,走到酒气昏昏的玉兰树下,掏出腰间的火折子。
玉兰树还没到开花的时节,大叶已争先恐后长出。盛夏时节,这一处的荫凉混着花叶清香,底下总摆着两张竹椅。
魏明似乎还能在火光跃动间,看到靠在树下剥石榴吃的自己。
当时只道是寻常。
魏珩走到门边,最后环视了一眼满载光阴的东苑,和憧憧火影旁衣袂翻飞的魏明。
他如获新生,归心似箭,更没有立场说些不痛不痒的宽心话。
闷雷滚滚震动,天空中鸟群鸣啸,低空掠过,口鼻间扬起石灰的酸气。
终于只剩他一人了。
东苑的火越烧越大,环绕着那一方池塘烧成连环之势。
魏明捡起扔在一边的短剑,握着衣袖擦净,敛锋入鞘,揣在袖中离开东苑。
从东苑到最近的街衢一共一百三十二步,路面上的青砖有开裂的痕迹,墙角冒出不连贯的杂草,无伤大雅。
“轰隆隆——”
黑云翻卷成浪,电光劈开窈窕的空白。
四面来风,酒馆茶肆的幌旗颠扑不破,拍打出一声声爆响。
摩肩擦踵的安邑陷在昏暗天光下,小摊小贩挑着扁担加紧步伐,妇人哄着孩子收起檐下衣架,一把竹节伞打旋飞过,其后追来一个又蹦又跳的半大少年。
“嘣——”
一声巨雷后,万物都显得寂寂。
在失聪般的宁静里,石破天惊,雨柱一泻而下。
人间又有了声音。
尖叫着四蹿的人们又骂又笑,魏明不知他们在笑什么,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哎哎,小伙子!”
一个刚收尽肉干的妇人拽了拽他,他下意识要挣,看清后泄了力踉跄着随她走进雨棚下。
“哪家的娃娃?这么大雨我看你站半天了,在我家躲躲吧,雨小了再说,”妇人嗓音粗粝,两只手掌小而厚重,掸去他上的雨珠,“这天啊打伞也不管用,每年打春雷都这样,哎哟比去年好多了,去年浇坏我好多菜……”
她像是没觉出对方的沉默,喋喋不休地把家长里短都交待了。
寻常人家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亩田,那几个孩子,那点夏晒冬收春晾的菜干……
魏明身上被她不知轻重地拍来打去,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她已经收回手甩了甩雨珠,转身去黑压压的堂屋中取出一把椅子放在门边,招呼他:“等会儿的娃,你家在哪条巷啊,你坐吧坐吧,我屋里……”
孩子尖锐的哭声传来,他摸了摸后脖颈,“你去吧婶子。”
妇人啐了一声“冤家”,挥挥手闪身进了屋中。
魏明就在雷声雨声哭声训斥声里安安分分地坐了下来,仰头望着白光乍现乍消的黑幕。
雨失去云,于是汇成了川流
他的心在极度的喧嚣中,莫名变得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