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颇为丰盛,都是祭祀之物,据说吃了这个能得到祖宗福气的荫庇,不过可惜是要定量的,不许每个人多吃,只能浅尝,甚至于大家都吃不饱。
顾希言倒是颇喜欢青团和枣糕,只可惜她身为寡妇,也不好表现得太过贪吃,只吃了一个小青团,觉得没吃够。
好在午膳后便稍微放松了,坟老爷带着家中几个小子庄子中架起铁锅炖小鸡,春天的小嫩鸡,用柴火烧,烧得热气腾腾的,透过湿冷的空气传来,让人闻着只流口水。
女眷们便聚在内苑,荡秋千,射柳,斗百草,玩得不亦乐乎。
正玩着,就见有仆妇搬来七八张黄杨木矮桌,又有壮实丫鬟搬着几个红木箱子,并笔墨砚台,大家一看便知,这是要画蛋了。
这画蛋还是陆家昔年自老家带来的风俗,在清明祭扫当日,取一些硬壳鸭蛋,连壳煮熟了,再用茜金草汁在蛋壳上描绘一些图画。
每个人描绘两三个放置着,最初时候这鸭蛋是看不出什么的,待到三四日后,那画迹先变成淡蓝,之后转深逐渐成紫,最后待到那颜色变为红色后,再剥开蛋壳,便能看到鸭蛋白上有之前精心描绘的图案纹饰。
最初这风俗缘由已经不可考,如今陆家人不过聊作趣味罢了。
顾希言经过那一场哭后,一直有些疲乏,仿佛所有力气都哭没了,更兼有个陆承濂,让她心神不宁的。
这会儿大家伙都在,她不声不响的,闷头待在角落,也跟随大家拿了画笔来画,只是这鸭蛋上作画,其实并不好画,需要耐心,一笔笔细致地描绘。
年纪大了早早摞下笔,说眼花,画不了,年轻的也没耐性,画一两个敷衍过,便勉强应个景。
唯独顾希言,左右也没什么事,更不想和人说话,便埋头在这鸭蛋画中,好歹能消磨时间,也算是躲避大家伙的一个由头。
她耐心地拈了羊毫小笔,蘸了茜金草汁,在那莹白蛋壳上细细勾勒,笔尖游走间,勾出几茎兰草,一抹翠竹,或者几朵闲云。
正画着间,突然一抬眼,便见面前站着一人。
身形很是颀长挺峻,着竹青锦袍,脚上云靴沾染了些许泥尘。
顾希言知道是陆承濂。
她攥着羊毫小笔的手僵了僵,手底下的那兰草却是勾勒不下去了。
周围还有别人呢,他要做什么,若是让人看到,别人岂不起了疑心?
她屏着呼吸,捏着笔,一动不动的,也不敢抬头看,偏生面前那人也不走,似乎在低头看自己。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顾希言脸烫,她死死咬着唇。
就在这让人窒息的僵持中,那抹身影终于动了下,走开了。
顾希言压力陡减,身子松懈下来,拿着笔,继续画。
只是这一次,却怎么都无法集中心神,她忍不住想起他对自己说的话。
其实他说得对,陆承渊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一个活人给死人守着,那个死人又不会感知到,有什么用?
她与其说是为陆承渊守着,还不如说为国公府的声名,为这个世道对女子的期许而守着。
当然也为她自己那每月五两银子守着。
所以……如果不是这些,她根本没必要守着。
她又想起陆承濂说的,要带自己荡秋千,说想要自己的画。
在这种思绪中,她低下头继续画,魂不守舍地画,待画完了,细细一看,自己也惊了下。
鬼使神差的,她竟画了陆承濂。
她脸红耳赤,又觉心虚,仿佛犯了天大的错。
她顿时恨不得将这鸡蛋捏碎了,扔掉,这样才不会被别人察知那隐晦的心思。
恰此时旁边小丫鬟过来,她便随口道:“笔下一颤,这幅画竟画毁了。”
说着便拿了小锤子来捶这鸭蛋。
谁知旁边五少奶奶恰好看到了:“怎么就坏了,我看看——”
其实如今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痕迹,茜金草汁已经干了,不过顾希言还是心虚死了,道:“不好看。”
五少奶奶:“怎么不好看了,你画技好,我可不嫌弃,你不要就给我。”
她正愁自己画得不好,也懒得画,低头画太久,脖子都要累酸了。
顾希言一听,当然不能给她!
几日后,画显形了,若是让人看到,那她更觉羞惭了!
这时,一旁九姑娘凑过来,笑着道:“给我,给我,我要!”
顾希言更不想给了,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推拒,反正不能给,这个蛋如今看不出什么,过几日就是罪证!
正想着措辞,就见陆承濂看过来,他扫了一眼九姑娘,眼神别有所指。
顾希言的手顿了顿,多少明白了。
九姑娘素来和陆承濂亲近,所以是陆承濂让她来要的。
她手一松,没再说什么,于是那蛋便到了九姑娘手中。
五少奶奶见此,便笑着对九姑娘道:“好姑娘,你怎么抢我的蛋?”
她说完这个,周围人等都愣了下。
五少奶奶也意识到这话的歧义,腾的一下脸红了,周围一众奶奶媳妇全都笑起来,年轻姑娘也都抿唇笑着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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