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朱內史便忙去了。
太傅则又留了留,似是有话要说,待得朱內史离开,这才问道:“恒儿啊,你这次入都,药拿到了吗?”
季恒道:“拿到了。”
太傅又问:“那朝中局势如何?”
季恒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讲,但却又一言难尽。
一个生了重病的天子,眼下最为急迫的事会是什么?
——为储君铺路。
陛下三年前封班越为梁王,让梁王掌北军,便是这部署的第一步。
对匈奴、诸侯王这两大忧患,陛下靠防备、靠制衡便能够稳住局面。
但若到了要传位之时,陛下能放心把这群狼环伺的江山交到幼子手中吗?
不放心,便也只能是赶尽杀绝,一场腥风血雨。
谭康百爪挠心道:“若真到了那一日,你准备如何?”
季恒想了想,忽然垂眸笑了起来。
其实他这个人很软弱,很无能,很会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的。
陛下若是能饶他们一命,只要不剥夺人身自由,那么别说是削藩了,便是把他们统统都贬为庶民,他也能谢主隆恩。
大不了他带着三个孩子到庄园里去种地,也不是养活不起。
螳臂当车又没有什么胜算。
但陛下怕是连这点空间都不肯留给他们,哪怕褫夺爵位,饶他们一命,那也只会是凌迟的第一刀。
退一步,万丈深渊。
季恒笑着把杯中凉茶泼到了茶盘,说道:“我也不知道。”
谭太傅别过脸去叹了一口气,想起一事又问道:“你今年还要去见你那位师父吗?”说着,又看向了季恒。
季恒道:“当然要见。”
“哎—!”
谭太傅再次别过了脸。
隔日姜洵刚起身,正由宫人们伺候穿戴,宦官便趋步走了进来,小声通报道:“公子到了。”
“这么快。”
他叫宫人动作快点,弄完便朝外殿走去,而刚走到一半,便又隐隐听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的声音。那个正对着季恒腻腻歪歪、哼哼唧唧的不是阿宝又是谁?
姜洵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说道:“姜阿宝,你是跟屁虫吗?叔叔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阿宝小小一坨地跪坐在季恒身侧,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桃脯,看向季恒道:“唔……哥哥说我是跟屁虫!”
季恒无奈道:“阿宝,哥哥说得没错。”
“……?”
阿宝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叔叔是不是不爱我了?”的难以置信,说道:“叔叔,你的样子让我感到好陌生!”
这一点姜洵倒是和阿宝共鸣了,总觉得这几天季恒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说道:“……我也觉得很陌生。”
季恒哭笑不得,又吓唬他们道:“往后还会更陌生,你们两个都乖一点!”
姜洵道:“哦。”
阿宝也道:“哦。”
季恒今日到华阳殿来,也是为了囤粮、农具迭代、挖水渠这三件事。
姜洵听了,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只说好啊。
谈到水渠,姜洵则问道:“有图吗?”
季恒带了图,但没料到姜洵要看。
他从怀里拿出了布帛,起身走到姜洵身侧坐下,把图铺到了书案上,根据图样,细细说明了水从何处引,又要引到何处,可以灌溉哪些区域等。
他道:“这是去年的图,动工之前必然要再次考察,可能会有细微调整,但大体不变。”
而姜洵双手抱臂,看着那图,眉头却越皱越深。
抛开那些纵横交错的细枝末流不谈,这一条横挡在济北郡外,一条横挡在临淄郡外的两条主渠,怎么越看越像是两条军事防线?
齐国南有山脉,东部、北部都是海,唯独西面一马平川,与赵国接壤,易攻难守。敌军一来,他们基本上便无关可守。
若是有了这灌溉水系,尤其那两条主渠,倒是能拖延敌军冲锋的速度,成为一道有效屏障。
姜洵想着,看向了季恒。
季恒有些茫然,问道:“怎么了?”
姜洵放下了手臂,说道:“没什么,我都听叔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