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季恒面色苍白,嘴唇发干,一头长发用深蓝色丝绳半绑,从纱幔后走了出来,又用帕子掩面,撑着木柱咳了许久。
“叔叔。”姜洵说着,走上前去搀扶,问道,“怎么不多休息?”
季恒又咳了会儿,便走到姜洵下首坐下了,说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请朱內史立刻泄洪处理。”
朱子真应道:“喏!”
季恒又道:“我来向殿下解释这件事为何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姜洵忽然换了一副面孔,说道:“不用解释,我都理解。”
眼下季恒这状态,他怎么舍得让季恒多说一句话呢?
而季恒还是道:“去去年,由于盐铁收入忽然有了增长,公帑有了余钱,在还外债之余,我便拨款建了日月学宫。”
“因为十年育树、百年育人,教育需要长远的投资,学宫网罗齐国神童,将来,这些学子都会成为齐国乃至大昭的人才。学宫定期举办期会,也能为齐国广开言路,谏言纳策。”
姜洵认同道:“当然。”
季恒继续道:“今年的情况又有了好转,债务清了,太后又赐了八千金,所以正如之前所说,我想做两件事。”
“改良农具是为了提高生产力,粮产量提高了,百姓富足,封国的税收也会有所增加。”
“挖水渠能增加耕地面积,同时解决城中积水的问题。但这水渠,预计也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挖通。那么在挖通之前,城中若再次积水,便泄洪做应急处理,这也是眼下最便捷、最合理的解决方法。”
“叔叔,”姜洵无奈道,“我并非质疑。”
季恒又捂住口鼻咳了起来,眉头有些痛苦地蹙着,咳完道:“我也只是重申一下。”
姜洵想,既已聊到了这儿,既然要公事公办,那他也有话讲。
他道:“但寡人以为,公私还是应该分清楚,不能总混为一谈。这些年公帑一缺钱,叔叔便掏私银贴补,导致现下一遇到什么问题,大臣们不想着怎么解决,反倒都盯着叔叔的口袋,谁牺牲,大家便盼着谁一直牺牲!这弊病必须要革除,寡人绝不容许!”
他说着,看向朱子真道:“这些年,叔叔共计贴补了公帑多少钱,有账簿吗?”
朱子真道:“自是有的。公帑一进一出都有记录,公子贴补的这些钱,都是按捐献记录的。”
姜洵道:“全部改为债务。”
眼下齐国财务状况已大有好转,朱子真也觉得如此甚好,便应道:“喏。”
姜洵又道:“这些年,一共又往季家田泄了几回洪?所有损失,也全部折算成钱赔付给叔叔。一年还不上便分两年还,两年还不上,便分三年还,直到还完为止。”
朱子真道:“喏。”
季恒瘦弱的身姿跪坐在原地,面如菜色,有些无奈……
虽知道阿洵也是为他着想,但改成了债务,他还得想办法还上这些债务,想想还挺头疼。
且这些债务可不少,多了这笔债,今年的预算他兴许还得重新做。
而正想着,姜洵又道:“还有今年的预算,我也要看一下。”
季恒道:“好……”——
作者有话说:小恒:“是谁在贴钱上这没工资的班,是我。”[吃瓜][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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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朱子真得了允准赶去办事,殿内便只剩季恒与姜洵二人,气氛有些沉默。
季恒又坐了一会儿,便看向姜洵道:“……那我先进去休息。”
姜洵想了想,叔叔既已醒了,又有宫人照料,好像也不需要他在旁边守着,便起了身道:“那我先回去了。”又叮嘱道,“叔叔记得吃点东西,按时服药。”
季恒应道:“好。”说着,也起了身。
他兀自回到床上躺下,感到有些千头万绪。
不知是否是病气未退的缘故,他身体、面颊都有些发热潮红。
他知道阿洵从小就喜欢黏着他,他也一直容许这一点。
阿洵身为长子,要肩负的担子太重,也只有他这叔叔能依靠。对照料者产生依恋,或者某种“孺慕之情”也是很正常的情愫,等阿洵再大一些就会慢慢消失了。
只是又想起那日在汤泉宫,他看到阿洵偷藏了他的荷包,想到阿洵昨晚守了他一夜。
他便怀疑,这真的只是普通的晚辈对长辈的感情吗?
又想起自己那日踹到阿洵的那一脚,想起了那幅春宫图……
他感到浑身发紧,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嗡嗡作响。
过了片刻,默默拉起身上的薄被捂住了脸。
他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可怕的设想,只能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
他强行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扭转到正事,又想起了昨日的占卜。
天下大乱。
兵祸。
齐国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