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瀚答。”领头人听到这骇人听闻的价钱,面色不变,命后面的人拿出一个布袋,递到少年面前,手扯开布绳,露出里头数十枚金珠,“小兄弟,辛苦你。这是一百二十金,我们五个人,再上顿酒肉;骆驼和马喂饱,明早要赶路。”
少年一见金子,知道是个爽快人,笑得眼睛弯成一道缝儿,转身给他们把铁门彻底拉开。
他们纷纷将骆驼拉进棚里,少年把堂前门帘别着,这行人风尘仆仆地一进来,明里暗里就有无数视线射过来,盯着新来的客人。铁瀚答脱掉斗篷,身量高大,走到马车前,轻轻喊了一声珂娅珠,伸手去掀开车帘。
一只手扶着他手臂,从车上缓缓下来。
筒楼里人声喧杂,碗筷的声音乒乓碎响,互相观察的的江湖客们,一时间微微安静,都不禁将目光留在那马车上的人。
那是个西漠女人,在贫瘠的荒漠中看到这样一个女人,仿佛见到曙光前夕的一抹晕染,看着光彩缓缓自暗处溢出,不敢眨眼,怕错过它弥漫天际的瞬间。她身上不着配饰,有一头丰沛美丽的黑,卷如海藻,简练披在身后,浓眉绿睛,容色俊丽,唇生得微薄了些,美到具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攻击性,又兼神态冷郁,看起来性情十分倔强。
这诚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但她腹部明显隆起,即便穿着灰黑色的兽毛外披,也能看出是怀胎数月。
即便如此,心中有所邪念的人,也很快打消了念头。一是极西比较忌讳伤害怀孕的女人,怕遭到天神的谴罚,二是敢带着女人随意在极西行动的人,一定不简单。
一行人走了进来,方才寂静一瞬的空气又恢复正常,桌子上烛影颤动,各人埋头喝自己的酒,交头接耳,时而对谁挤眉弄眼,讨论财、色、自己的过去,用烈酒浇灌着五脏六腑,好像才能觉出点活感。
“珂娅珠,你累不累?这里没有粥食,我叫人煮点肉汤给你喝。”铁瀚答小心扶着她走路,温声细语地问。
被唤为珂娅珠的女子对铁瀚答道:“铁瀚答哥,你们一路奔波,又要照顾我,辛苦得多,还是自己先吃些东西。我不饿,有些疲倦,想先到房里休息。”
她的声音倒和外貌很不一样,更清亮,让人听了就心生亲近。
铁瀚答没有勉强,点点头:“好,我待会让人倒碗骆驼奶送上去。”他招呼那少年小二,“小兄弟,快腾出屋子来,先给我妹子住。”
等他们将货物休整一番,珂娅珠已经上了二楼的房屋休息,铁瀚答留了一个身手最好的人看顾她,剩余两人随他下楼,一桌酒肉已经烧热摆好。
他们衣着简朴,出手却很干脆,行动间也是老江湖的做派。铁瀚答摘了面巾头布,背上背着两把弯刀,卸下来时抵在桌上,皮鞘连着刀柄都是绿色的,是罕见的上等鼍龙皮。
看到他这两把绿弯刀,常居西漠的人心中有数:达木寨里本是西漠一帮替人走货的本土人,男女老少皆习武,聚集了一批好手,听说当家的和人火并,却一起死在天灾下,群龙无,里头的人也作鸟雀散。这铁瀚答就是达木寨寨主的儿子,寨主尸骨无存,那两把弯刀是他在沙子里捡回来的。
现在,他还在给父亲跑先前没走完的货,至于那个叫珂娅珠的妇人,倒是无人知晓究竟是谁。铁瀚答对她小意温柔,走货都带着她,想来许是情人或妻子。
他们的货物是什么,其中是否有利可图?铁瀚答的身手,比起自己是输是赢?若想杀人越货,又能否做干净?
诸人心思各异地盘算着,红日终于西沉殆尽,窗外望出去,可以见到一角苍穹,漆黑如天神的瞳珠。
夜渐深了,风暴呼啸的声音也渐渐剧烈起来,鬼哭狼嚎,宛如恶鬼夜啼,良久贴在门窗外。筒楼里许多人还没睡,这年头在外面打个盹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人们抱着武器,倚靠在墙边、桌边,闭着眼或睁着眼,喝着酒或醉着酒,擦刃,低声交谈,枯坐着等天亮。
铁门又被敲响。
一声急过一声,隆隆急躁,简直像有头老虎用力撞着门。
小二打个哈欠从后堂出来,拿过烛台,有气无力喊道:“来啦来啦,敲那么急干什么呀,活不过今晚催命啊!”
他没开锁,照旧拉开道一指宽的空隙,要看究竟是谁半夜投宿,却没想,那空隙方开出一线,银光已经从外刺入,薄似雪光,轻轻切下,瞬间将铁锁分成两半,直接带着链子哐当掉到地上。
小二拉门的手也被切掉了一根手指,咕噜噜滚到铁锁边。
他呆呆地站着,好像完全没明白生了什么,铁门轰然被人踹开,三个黑衣的高大武人穿着厚重棉衣,阔步走了进来;等到他们无视小二、擦肩而过时,小二才突然爆出一声难以忍受的尖叫,手指断口的血猝然喷了出来,溅红了他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