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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春风化雨（第1页）

旧岁的最后一缕寒意，终究没能敌过时序更迭的伟力。当新年的第一场细雨，裹挟着泥土解冻的清新气息，悄然洒落在玉门城焦黑与雪白交织的土地上时，严冬的桎梏，终于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雨丝细密，不似夏日的滂沱，也不似秋日的萧瑟，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般的温柔，浸润着干裂的城墙，冲刷着街巷的污浊，也敲打着守将府新换的窗纸，出沙沙的、令人心安的声响。

凤清音推开书房紧闭了一冬的窗户，一股混合着湿土、朽木和隐约青草气味的凉风扑面而来，虽仍带寒意，却已不再那般刺骨。她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这酝酿着生机的气息尽数吸入肺腑，驱散积郁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药味、血气与沉重。

窗外，院中那株侥幸未死于战火与严寒的老梅，虬结的枝干上，竟已冒出了星星点点、米粒大小的绒苞，在蒙蒙雨雾中显得格外娇弱，却又无比倔强。更远处，城墙脚下、废墟缝隙间，不知何时，已悄然铺开了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新绿——那是耐寒的野草，最早感知到地气的回暖，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头。

“春天……终于要来了。”轩辕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那雨雾迷蒙中的点点新绿。他的脸色比冬日里好了许多，肩背挺直，久违的锐气似乎随着这春风细雨，重新回到了眉宇之间。

“是啊，”凤清音轻声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与期盼，“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只是这融雪之时，也是最易滋生疫病、道路泥泞难行之际，需得提前防备。”

“已吩咐下去了。”轩辕夜道，“令各营整修排水沟渠，清理营地积污。安济堂那边，预防春瘟的汤药也开始配了吧？”

“嗯，方子是根据北地春天气候特点调整过的，以祛湿健脾、清热解毒为主，昨日已分至各粥棚和巡诊点，让百姓随粥领取或免费饮用。”凤清音点头，“只是药材消耗颇大，尤其是金银花、连翘等几味，需得抓紧从后方调运，或组织人手在附近安全区域采摘新的草药。”

“药材的事，我来协调。”轩辕夜道，“西狄盟约正式用印的文书前日已到，边贸榷场不日便可试运行。批交易清单里，便有他们承诺的部分药材。届时或可缓解一二。”

提到西狄盟约，两人神色都微凝。盟约虽定，但乌木台尚未离开，其随从的暗中活动虽被萧煜严密监控，未能掀起大浪，却始终如鲠在喉。而朝廷对于盟约细节的“覆核”意见也迟迟未下，只言“准予试行，着夜王严加监管”，含糊中透着不信任。

“乌木台近日可有异动？”凤清音问。

“依旧深居简出，对外只称钻研医理，等待榷场开设，采购所需药材。”轩辕夜冷笑，“越是如此，越不可掉以轻心。萧煜的人现，那胡商近日与城中几个原本寂寂无名的破落户接触频繁，似乎在打听些什么。”

凤清音沉吟：“或许，他们想找的，不是军情，而是……人。玉门城破时，流散的人口、隐匿的身份，都有可能成为他们利用的对象。”

“有道理。”轩辕夜目光一寒，“我会让萧煜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眼下春耕在即，军屯民垦都要抓紧，城中流民安置、房屋修葺亦是千头万绪，不能再让这些宵小搅扰。”

雨渐渐停了，云层裂开缝隙，久违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纱幔，斜斜地铺洒下来，照亮了檐下滴落的水珠，也照亮了远处玉带河上开始碎裂、漂流的浮冰。河岸边，已有性急的兵士和百姓，在清理出的空地上，挥舞着简陋的农具，开始翻垦板结了一冬的土地，准备播下第一批种子——或许是军中带来的耐寒麦种，或许是去年幸存者悄悄藏下的几把豆种。

希望，如同这春雨后的草芽，虽然微弱，却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在废墟与苦难的缝隙中，顽强地生长。

几日后，凤清音再次来到安济堂。与前不久除夕夜的清冷孤寂不同，此时的安济堂内外，竟透着一股勃勃生气。

院中，晾晒草药的架子增加了数排，上面摊晒着新采来的茵陈、蒲公英、艾草等春季药材，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气。学徒们穿梭其间，翻晒、分拣、捣药，动作熟练了许多，彼此间偶尔低声交流，脸上带着专注而积极的神色。

诊室内，求医的百姓也明显多了起来。除了旧伤复诊、春瘟预防，更多了些因天气转暖、开始劳作而不慎扭伤、或陈年风湿作的病例。阿生和另外两名进步较快的学徒，已能在老医官的指导下，独立处理一些简单的病症。

看到凤清音，阿生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药杵，快步迎上来，手中还拿着一小把刚采的、带着泥土的植物：“娘娘，您看！这是我们在城南河边新现的，叶片似菊，根茎肥白，尝之微甘带辛，本地老人说叫‘地丁’，春日食之可清火明目。我查了您给的图册，似与‘蒲公英’功效有相通之处，不知可否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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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清音接过，仔细辨认，又掐了一点嫩叶放入口中品咂，点头赞许：“确是‘地丁’，又名‘黄花地丁’，春初采其嫩苗，可作野菜，亦能入药，清热解毒，消肿散结，效用与蒲公英相近，且更耐寒。你们能主动辨识、探究，很好。将其特性、采收时节、处理方法详细记下，补充到图册中去。”

得到肯定，阿生和其他围过来的学徒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笑容。这种主动探索、学以致用的氛围，正是凤清音最希望看到的。

她又去看了设在安济堂旁的“妇孺帮扶处”。这是她提议设立的，由几名细心且有经验的妇人负责，专门收容、照料城中失去依靠的孤寡老人、孤儿和孕妇，并教一些妇女简单的纺织、缝补、制作药膳等技能，使其能自食其力。此时，屋内炉火温暖，几个瘦小的孩子正跟着一位老妇人学认简单的字块，而另一边，几名妇女则在纺车前忙碌，梭声嗡嗡，透着一种朴素的安宁。

离开安济堂，凤清音没有立刻回府，而是信步走向正在重新热闹起来的街市。虽然店铺大多依旧破败，但沿街已摆出了不少临时摊位，售卖着自家编的筐篮、打的野味、腌的咸菜，甚至还有从后方运来的少许针线布头。人们脸上的麻木绝望之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为生计奔波的忙碌，以及交易达成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在一处售卖种子的摊前，她看到之前那个冻伤脚的小男孩，如今脚已大好，正牵着祖母的手，眼巴巴地看着摊上那些用小块粗布包着的、不知名的种子。老妇人犹豫着，从怀里掏出几个磨得亮的铜钱，数了又数，最终买了一小包最便宜的菜种。

“奶奶，种下去，秋天我们就有菜吃了吗？”小男孩仰头问。

“嗯，种下去，好好照看，就会有的。”老妇人粗糙的手摸了摸孙儿的头，浑浊的眼中，映着种子，也映着孙儿期盼的脸。

凤清音静静看着，没有上前打扰。她只是觉得，这春风化雨带来的，不仅是自然的复苏，更是人心的复苏。那些被战火与死亡几乎摧毁的生之欲念，正在这片泥泞却充满希望的土地上，重新生根，芽。

回到守将府，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温暖的橘红。轩辕夜刚从城外军屯视察回来，靴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如何？”凤清音递上热巾。

“地都翻得差不多了，种子也分了下去。”轩辕夜擦着手，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黑松林那边运回的木材，除了修补营房，也分了一部分给百姓修缮房屋。虽仍是杯水车薪，但总归是个开始。”

两人走到廊下，望着庭院中那株老梅。绒苞似乎比早晨又胀大了一些，在晚霞中泛着朦胧的光晕。

“等这梅花开了，”轩辕夜忽然道，“边贸榷场也该正式运行了。到时候，局面或会更为复杂。”

“但也有了更多的可能和希望，不是吗？”凤清音侧头看他，唇角微扬。

轩辕夜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坚定：“是。至少这个春天，我们守住了。”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寒冬的坚守，终于等来了破冰的暖意。

前路依然漫长，荆棘密布，但至少，他们已携手走过了最黑暗的时节，并在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上，亲手埋下了第一颗属于“生”与“未来”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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