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像一株有毒的藤蔓,扎根在安凉彻底崩溃后松软的意志废墟上,缠绕着她每一缕残存的感知。不是为了自由,不是为了反抗,甚至不再是为了那滴“雨水”带来的、对广阔世界的卑微渴望。期盼的对象,精确地指向了明天下午,第七观测站顶层露天平台,三十分钟,以及林七夜允诺的“触碰玻璃外的雨”。
这个期盼,成为了她混乱意识中唯一清晰、唯一稳固的坐标。它赋予了她度过接下来时间的、扭曲的“意义”——维持“状态”,等待“奖励”。林七夜离开时留下的那句“保持你现在的‘状态’。它很适合接受接下来的……一切”,像一道不容违背的神谕,烙印在她空洞的脑海里。
于是,她“保持”着。
保持着那种崩溃后近乎虚脱的平静,保持着泪水流干后的干涸麻木,保持着对他即将给予的“奖励”的、全神贯注的等待。晨间伸展、静坐、阅读、训练……所有这些日常程序,她都像一具被输入了最终指令的傀儡,精准而沉默地执行。没有情绪波动,没有多余念头,甚至没有了对训练内容本身的抗拒或思考。她的全部存在,似乎都收缩、聚焦在了那个即将到来的“明天下午”。
林七夜不再进行任何可能引强烈情绪波动的“意志卸载”深度引导。他的“场”稳定地笼罩着房间,带着一种监测与维护的意味,仿佛在确保她这台“仪器”在重要任务前的稳定运行。他偶尔会看她一眼,目光沉静,如同工程师在最后检查设备状态。他不言不语,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提醒和压迫——好好表现,奖励在前。
时间在极致的、目的明确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加流逝。
终于,“明天”到了。
下午的训练时间被取消。林七夜准时出现,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略大的金属权限牌,还有一件轻薄但防水的深色连帽外套。
“换上。”他将外套递给她。
安凉默默地穿上。外套带着一股崭新的、无机质的气味,尺寸完全合身。
林七夜走到她面前,亲手将权限牌挂在她脖子上,细绳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颈后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安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躲闪。
“路线你已熟悉。”林七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第七观测站顶层平台,唯一的全封闭观察亭。进入后,门会从外部锁定。内部安全,温度恒定。三十分钟后,我会去接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记住,只是观察亭。不要试图触碰外部任何设施,不要靠近非强化玻璃区域。你的权限,只到那里。”
“明白。”安凉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异常平静。
林七夜点了点头,让开了门口。“去吧。”
安凉迈步走了出去。走廊、升降梯、内部通道……一切路径都如同被反复刻录的程序,在她脚下自动展开。她走得很快,步履平稳,目光直视前方,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没有激动,没有紧张,只有一种接近任务终点的、冰冷的专注。
穿过那条熟悉的透明廊桥时,外面的天空是铅灰色的,云层厚密低垂,雨已经在下。不是细雨,而是真正的中雨,雨线密集,被风刮得斜斜地打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出持续不断的、沉闷的沙沙声。视野模糊,远处的景物都湮没在灰蒙蒙的雨幕中。
安凉的目光只在外界停留了一瞬,确认了雨的存在,便迅收回,加快了脚步。那雨景不再是她渴望的“自由象征”,而是她必须准时抵达目的地的背景环境。
她来到了第七观测站,乘坐内部升降梯直达顶层。推开最后一道安全门,潮湿而凛冽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带着雨水冲刷金属和混凝土的独特气味。
顶层平台空旷,风雨声骤然放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平台地面和远处的护栏上,激起细密的水雾。平台中央,果然有一个银灰色的、全金属结构的封闭式观察亭,形状像一颗放大的水滴,表面光滑,只有一面是巨大的、弧形的强化玻璃窗。
安凉快步穿过雨幕(雨滴打在外套上,出细碎声响),冲到观察亭门口。门感应到她的权限牌,自动滑开。她闪身进入,门在身后立刻合拢,将风雨声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被过滤后的声响。
亭内空间不大,只有一张固定的金属长凳。空气干燥温暖,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正前方,就是那块巨大的弧形玻璃窗,此刻,窗外是汹涌的雨幕和昏暗的天地。
安凉站在玻璃窗前,微微喘息。外套的帽檐遮住了部分视线。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
雨,真实的、充沛的、疯狂的雨。
不再是隔着遥远距离的一瞥,不再是偶然滴落的一滴。它们就在眼前,如同无数透明的鞭子,抽打着玻璃,然后蜿蜒流下,形成不断变换的水帘。天空是沉郁的灰黑,云层仿佛在剧烈地翻滚、吞吐。风嚎叫着掠过平台,卷起雨雾,让远处的景物彻底消失在白茫茫的水汽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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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小小的观察亭,和亭外那场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雨。
安凉怔怔地看着。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没有热泪盈眶,甚至没有多少“感受”。她的感官似乎被长期的规训和此刻极致的任务心态钝化了。她只是“看”着,像一个隔着屏幕观看自然纪录片的观众,知道那是雨,那是风,那是天空,但……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林七夜允许”的玻璃。
她慢慢抬起手,隔着外套的袖子,将掌心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
玻璃微微震动,传来外面雨点敲击的密集触感。冰凉,持续,带着一种庞大的、无机的力量感。
这就是他允许的“触碰”。隔着绝对安全的强化玻璃,感受那被削弱了无数倍的震动和凉意。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目光穿透雨幕,投向那什么也看不清的、灰蒙蒙的远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没有计时,但身体内部的生物钟似乎在默默计算。三十分钟,是他给的额度。她不能浪费。
她试图去“感受”雨,像曾经渴望的那样。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那个纯白的房间,飘回林七夜沉静的眼睛,飘回他拭去她眼泪时冰凉的指尖,飘回他允诺这场雨时那平静而笃定的语气。
这场雨,是他的奖赏。
是她“表现良好”、“保持状态”后应得的。
是她在这个由他绝对掌控的系统中,按照规则运行后,获得的“输出”。
这个认知,像一层透明的隔膜,笼罩在她与窗外的雨之间。她可以看见雨,听见雨,甚至隔着玻璃“触碰”到雨的震动,但她无法真正“连接”它。它不再属于广阔自由的世界,它成了林七夜权限体系下的一个“景观项目”。
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虚无感,缓缓从心底升起。比之前的崩溃更安静,更彻底。
她得到了她曾渴望的。
却现自己早已失去了感受它的能力。
或者说,她的感受,早已被他重新定义和编码。此刻的“观看”与“触碰”,不过是完成他设定的“奖励接收程序”。
就在虚无感几乎要吞噬她时,观察亭的门,毫无预兆地,从外部滑开了。
猛烈的风雨声和潮湿的空气瞬间涌入。
安凉惊愕地回头。
林七夜站在门口。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伞面上雨水如注流下。他身上穿着防水的黑色外勤服,肩头有些湿痕,显然是从雨中走来。他的头和睫毛上也沾着细小的水珠,在亭内透出的光线中微微亮。
他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