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住院部三楼的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裹着窗外飘进来的湿冷空气,钻进鼻腔里泛着一股淡淡的涩味。我坐在靠窗的折叠椅上,椅面那点金属的凉意正透过薄薄的西裤渗到皮肤上,成功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病床上躺着的杜飞,半边脸缠着米白色的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和大半截下巴,绷带边缘还隐约能看到渗出来的浅褐色药渍,但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亮得很,比起电话里的沙哑怯懦,精气神明显好了不少。
陈佳灿站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双手交握在一起,背脊挺得笔直的同时,却又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拘谨。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今天的陈佳灿穿得比较正式,黑色西裤配上白色衬衣和皮鞋,竟然带上了一股子职业精英的味道。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陈佳灿笑着解释说:“哥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的打扮有点怪怪的?也没别的什么意思,刚接了个客人,他喜欢正装皮鞋,我就配合着穿上过去了。”
我笑着哦了一声,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桶和散落的苹果。保温桶应该是陈佳灿从家里带来的,里面装着喝剩下的黑鱼汤;而苹果应该是别人来看杜飞时候带来的,已经被他吃了几个。我赶紧收回目光,看向陈佳灿,声音尽量放得很平缓。
“对了佳灿,关于杜飞的伤势,医生那边怎么说?”
陈佳灿往前挪了一小步,语不快不慢地开始了汇报。
“我来的时候已经去专门问过了,医生说飞哥主要是皮外伤,左胳膊和肋骨有点骨裂,倒也算不上严重。医生说他年轻底子好,再住一周观察观察,要是恢复得顺利,就能出院回家养着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医生还特意交代,让他千万别乱动,尤其是左胳膊,怕错位。”
我又“哦”了一声,视线转回到杜飞身上。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子上的格子纹路,听到陈佳灿的话,赶紧点头附和说:“医生的确是这么说的,昨天还疼得睡不着,今天突然就好多了。”
“行,那就好。”我往前倾了倾身,伸手帮他把被角往上拉了拉,指尖碰到他露在外面的手腕,还带着点病号特有的微凉,“别的事都别想,先把身体养好。钱的事还有之前闹的那些破事,全部都往后放,明白了吗?”
杜飞的眼睛眨了眨,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病房里安静了几秒,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还有走廊里偶尔传来的护士站呼叫铃的声音。忽然,杜飞猛地抬眼看向陈佳灿,说话的语气又一次带上了少年人的任性。
“佳灿,麻烦你去医院大门口对面那家老上海生煎,给我买二十块钱的生煎包子过来,要刚出锅的那种。医院里的饭吃得我嘴里快要淡出鸟来了,今天必须换口味。”
陈佳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抬眼飞快地瞄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请示的意味。杜飞这是明显要支开他单独跟我说话,这点心思我们俩都看得明白。
见我没有表示反对的意思,陈佳灿这才回道:“行,我这就去。不过飞哥,你有话一定要好好跟海洋哥说,别再乱耍性子了。海洋哥为你的事跑前跑后,你可别再不懂事了。要是再像以前那样,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杜飞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别过脸嘟囔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陈佳灿这才放心,冲我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门关上的瞬间,病房里的氛围明显变了,之前还带着点拘谨的空气,一下子沉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烟盒,指尖刚碰到硬壳的边缘,就想起医院走廊里“禁止吸烟”的红色标语,只能悻悻地又塞了回去。我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是乱七八糟的,对杜飞的愧疚,对之前矛盾的无奈,还有浩然不在身边的空落,统统搅在一起,一瞬间就把我整个人都堵得慌。
“哥。”杜飞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之前……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说着,他就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攥紧了被子,整个人显得相当尴尬。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身体往后靠在折叠椅上,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吱呀”声。
“说这话就见外了。”我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脸上,“我怎么会跟你计较?你上次闹成那样,确实吓了我一跳,但说到底,也没给我造成什么实际损失。”
说到这里,我心里的那股子愧疚,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上次张鑫的事,我确实做得不地道。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杜飞大概是又委屈又生气,才会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时,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倒是我,”我吸了口气,声音放得很轻,“张鑫那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瞒着你,没跟说我跟张鑫曾经有过一腿,也没有认真考虑过你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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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杜飞急着打断了。他想坐起来,结果一动到肋骨,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张鑫那家伙算个屁!”他忍着疼,声音有点颤,却透着一股执拗,“他跟咱们兄弟的情分比起来,连提都不配提。我当初跟你闹,也不是真因为张鑫,就是……就是觉得你不拿我当自己人了。”
我赶紧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放得很轻,怕碰到他的伤口。
“别动,好好躺着。”看着他疼得白的嘴唇,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行了,我现在全都知道。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这个圈子,从来都是这副德行。”
杜飞缓了几秒,情绪才平复下来,挠了挠头,露出一副尴尬的表情。
“其实那时候也是话赶话,说到嘴边就收不住了。再说……我那时候是真被高利贷逼疯了,吃屎迷了心眼,才异想天开地想从你那儿弄点钱周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混蛋,怎么能打你的主意呢。”
我看着他这副懊恼的样子,心里的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杜飞这孩子就是这脾气,冲动、执拗,但心眼不坏,不然我当初也不会跟他走得那么近。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我拍了拍他的手背,“我问你,那三百万的赌债,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我在名流会所救你的时候,那帮人直说是赌债,具体也没说。”
一提到赌债,杜飞的脸色就沉了下去,眼神也暗了暗。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子上的线。
“还不是因为去澳门赌场闹得,总以为别人是小赌怡情,而我可以大赌创家立业。”杜飞用力叹了口气,“刚开始赢了点,后来就一直输,欠了赌场几十万。我本来想回来凑凑就还上,结果他们是高利贷,利滚利,才半年多,就滚到三百万了。”
他说着,声音里带着点哭腔:“弟弟我的情况,海洋哥你是知道的,家里根本指望不上,何况我也不敢跟他们说。所以只能到处拆东墙补西墙。前阵子他们逼得紧,说再不还钱就卸我一条胳膊,我实在没办法,才……才跟你闹的。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听到“本金几十万”,我心里的石头瞬间落了地,长长地舒了口气。三百万毕竟不是小数目,先不说我拿不拿的出来,光是心疼不心疼就是个事儿。现在好了,原来这三百万只是利滚利滚出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就好。”我看着杜飞,语气肯定地说,“只要本金不是三百万,我就有办法帮你。”
杜飞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光,绷带下的脸都激动得有点泛红:“哥,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帮我还?”
“别问那么多。”我摆了摆手,不想跟他细说其中的门道。这种高利贷,大多是灰色地带,如果能试着找有头有脸的人来出面跟他们谈一谈,大概率能把利息压下来,最多还个本金加一点合理的利息就行,“回头你把那个放高利贷的人的电话、姓名,还有你们签的那些破合同都给我,我自然会处理。”
我顿了顿,补充道:“钱我先帮你垫上,你以后好好上班,慢慢还我就行。不用急,也不用有压力。”
“哥!”杜飞激动得不行,挣扎着就要从床上坐起来,我赶紧伸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力气比刚才大了些。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声音哽咽着:“我……我都那样对你了,你还肯帮我……”
“傻小子。”我笑了笑,语气中却也带上了无奈。“咱们是兄弟,不是吗?兄弟之间,哪能因为这点事就不管不顾了。”
“哥,你放心!”杜飞握紧了我的手,力道大得有点硌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才明白,谁是真心对我好。以后我全听你的,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绝无二话!”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诚和执拗。
我拍了拍他的手,正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嗡的震动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我愣了一下,接着松开杜飞的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
屏幕上跳动着的,竟然是“方美琳”三个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方美琳,这位风华集团的千金,梁浩然先生的未婚妻,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打电话,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杜飞看到我脸色不对,也收敛了激动的情绪,疑惑地看着我。我赶紧对着他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安静。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沉稳,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方美琳那标志性的、刻意端着的名媛腔调,声音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嘲讽和算计:“肖先生,我听说最近生了很多事,而且对你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所以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可以开始谈一下深度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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