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春末的清晨,军区家属院的槐花开得正盛,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沾着晨露,像撒了层碎雪。聂红玉穿着柳氏新缝的浅蓝粗布褂子,领口别着块素色布条——是小石头用蜡笔涂的“豌豆黄”图案,孩子说“妈妈戴着这个,就像带着我一起上班”。沈廷洲背着她的帆布包,里面装着陈教授的《粗粮细作食谱》、实践笔记,还有柳氏给的两个热鸡蛋,正帮她把肩带调得更舒服些。
“到了工厂别着急,先跟老张把车间摸熟,有不懂的就问,别不好意思。”沈廷洲的手指在帆布包上顿了顿,又叮嘱,“要是工人态度不好,别跟他们置气,你刚去,大家得有个适应过程。晚上我来公交站接你,不用等末班车。”柳氏站在院门口,手里攥着块刚烙的白面饼,塞到聂红玉手里:“路上饿了吃,比食堂的馒头软和。工厂里活累,别省着,中午多打点饭,不够就把这饼吃了。”
小石头抱着聂红玉的腿,仰着小脸把画塞给她:“妈妈,这个给你,想我的时候就看,我在幼儿园会乖乖的,不跟小胖吵架。”聂红玉蹲下来,在儿子脸上亲了口,把画放进帆布包的侧兜,指尖触到温热的鸡蛋,心里满是踏实——有家人的牵挂,再难的路,她也敢走。
公交“突突突”地驶离站台,聂红玉靠窗坐着,手里的白面饼还带着柳氏手心的温度。车窗外的街景慢慢从家属院的矮墙变成工厂区的红砖房,路边的宣传栏换了新内容,红底黑字写着“大干快上,完成生产任务”,可路过的几个工厂门口,却没多少忙碌的景象,偶尔有工人出来,也是慢悠悠地走着,手里端着搪瓷缸,晃着里面的茶水。
红星食品厂的大门比上次来更显陈旧,红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斑驳铁皮,传达室的大爷正趴在桌上打盹,搪瓷缸子歪在一边,茶水洒了半桌。聂红玉轻手轻脚走过去,刚要开口,大爷突然醒了,看到她,揉了揉眼睛:“是聂科员吧?老张在车间等你呢,说让你直接去技术科办公室找他。”
技术科在办公楼二楼,房间不大,摆着三张旧木桌,桌上堆着账本和图纸,墙角的煤炉灭了,只剩点灰烬。老张正趴在桌上画车间布局图,铅笔头都快磨平了,看到聂红玉进来,赶紧站起来,把椅子往她这边挪:“聂科员,可算来了!我早上跟车间的人说了,让他们配合你,你有啥需求,尽管跟我说。”他递过来一杯热水,搪瓷缸子上印着“年劳动模范”,边缘磕了个缺口,“先喝口水,我带你去车间转一圈,熟悉熟悉环境。”
跟着老张下楼,往粗粮点心车间走,还没进门,就听到“吱呀——哐当”的声响,像是老旧机器在挣扎。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面粉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车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几扇小窗透进点阳光,灰尘在光柱里飞舞。三十多个工人分散在各个工位,可没几个在正经干活——靠门的两个女工正凑在一起织毛衣,线团放在面粉袋上;中间的和面机旁,一个穿蓝工装的师傅靠在机器上抽烟,机器“吱呀”转着,面粉撒了一地,没人清理;最里面的蒸屉区,三个工人围着个搪瓷缸子聊天,蒸屉上的豌豆黄已经凉了,没人装盘。
“这机器是年的,跟了厂子快十年了,去年修过一次,还是老出毛病。”老张指着和面机,声音压得有点低,“你看,齿轮都锈了,每次转都得用脚踹两下才动;传送带也卡,昨天还断了一次,耽误了半天生产。”聂红玉走近和面机,伸手摸了摸齿轮,铁锈蹭在指尖,黑乎乎的,机器外壳上的油漆掉得只剩零星几点,上面用粉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像是工人闲得无聊画的。
“张科长,这配料咋没个准头?”聂红玉指着配料台,上面摆着几个缺了口的碗,没有秤,一个师傅正用碗舀白糖,舀了满满一碗,倒进面粉里,旁边另一个师傅却只舀了小半碗,两人还吵了起来:“你放那么多糖干啥?甜得苦!”“少了你又说没味道,这活儿没法干!”老张叹了口气:“之前没个标准,都是凭感觉放,有时候甜有时候淡,社员反馈不好,可没人愿意改,说‘老祖宗就是这么做的’。”
聂红玉走到蒸屉区,拿起一块凉了的豌豆黄,捏了捏,硬得像块石头——是蒸的时间太长,水分都蒸了。她又看了看旁边的成品筐,有的豌豆黄大小不一,有的还沾着面粉,没整理干净。“这蒸屉的时间咋把控?”她问旁边的工人,一个留着寸头的师傅瞥了她一眼,语气敷衍:“看颜色呗,黄了就拿下来,还能咋把控?有时候忙不过来,就多蒸会儿,总比夹生强。”另一个工人接话:“反正做出来有人要,差不多就行,那么较真干啥?”
正说着,车间主任王师傅走过来,他五十多岁,头花白,腰间系着条油乎乎的围裙,看到聂红玉,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老张赶紧介绍:“王师傅,这是新来的聂科员,负责工艺改进,你多配合。”王师傅“嗯”了一声,走到和面机旁,踹了一脚机器,“别抽了,赶紧干活!”抽烟的师傅不情愿地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慢悠悠地拿起面粉袋,往机器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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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红玉跟着老张继续转,走到咸菜车间,比点心车间更乱——陶土缸歪歪扭扭地摆着,有的缸口没盖粗布,灰尘落在咸菜上;地上积着污水,是昨天洗缸剩下的,没人拖;几个工人正蹲在缸边打牌,牌放在缸盖上,咸菜的咸香味混着牌的油墨味,说不出的怪异。“咸菜的订单还没解决,之前坏的缸还堆在后面,没人清理。”老张指着车间角落,几个破陶缸堆在那里,里面还剩点霉的咸菜,苍蝇围着飞。
聂红玉蹲在一个完好的咸菜缸前,掀开粗布,里面的咸菜颜色暗,菜叶黏在一起,跟她上次来看到的没两样。“王师傅,这咸菜还是按老法子腌的?”她问旁边的王主任,对方皱着眉:“不是你说的低盐酵吗?试了两天,觉得麻烦,又改回来了——每天还要透气搅一搅,太费功夫,不如老法子省事。”聂红玉心里一沉,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门口有人喊:“下班了!吃饭去!”话音刚落,工人们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涌出门去,没几分钟,车间里就空了,只剩满地的面粉和没清理的机器。
“这……这就是常态,早上来晚,晚上走早,中间还磨洋工。”老张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之前也想改,可没人带头,工人也不配合,慢慢就成这样了。”聂红玉站在空荡荡的车间里,看着地上的面粉、生锈的机器、歪歪扭扭的咸菜缸,突然想起年的黄土坡——那时候生产队的炊事房也是这样,没人好好做饭,野菜汤淡得能照见人影,糙米饭里全是沙粒,钟守刚还在背后搞破坏,她也是看着这混乱的景象,暗下决心要改,后来才一步步优化了炊事,建了养猪场。
那时候比现在还难,成分不好,没人信任,可她靠着手头的经验和一股子韧劲,硬是把烂摊子收拾好了。现在有工厂的支持,有老张的配合,还有自己这些年积累的经验,为啥不能再试一次?
“张科长,我想先做两件事。”聂红玉的声音清晰,没了之前的犹豫,“第一,咱们得定个配料标准,买几把秤,精确到克,甜咸得统一,不能再凭感觉;第二,机器得修,找个师傅来看看,该换的零件换,该保养的保养,总这么坏,不是办法。”老张眼睛亮了:“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就是没人懂技术,你愿意牵头,太好了!我这就去跟王厂长说,申请经费买秤和零件。”
中午在工厂食堂吃饭,主食是糙米饭,菜是水煮白菜,没什么油星。聂红玉端着饭盒,找了个角落坐下,掏出柳氏给的白面饼,掰了一半,递给对面的老张:“张科长,尝尝我娘做的饼,比食堂的软和。”老张接过饼,咬了一口,眼眶有点红:“好久没吃这么香的饼了,我家那口子总说我忙,没时间做。聂科员,你能来,真是帮了厂子的大忙了。”
吃饭时,聂红玉拿出实践笔记,在上面画了配料表,标注着“面粉o斤、白糖斤、豌豆斤、水斤”,还写了机器保养的注意事项:“每日开工前检查齿轮,加机油;每周清理传送带,更换磨损零件”。老张凑过来看,用铅笔在旁边画了个对勾:“我下午就去买秤,你放心,我盯着他们按标准来。”
下午,聂红玉留在车间,跟着工人一起干活——她帮着把撒在地上的面粉扫起来,过筛后重新用;教配料的师傅用新买来的秤,一点点称重,确保每次的比例都一样;还跟修机器的师傅一起,给和面机的齿轮加机油,用砂纸打磨铁锈。工人们一开始还带着抵触,可看到聂红玉不嫌弃脏累,亲自下手干,慢慢也动了起来——织毛衣的女工收起了线团,帮着装盘;抽烟的师傅把烟蒂扔了,帮着清理传送带;聊天的工人也拿起抹布,擦起了蒸屉。
“聂科员,你这法子行啊,按秤放料,果然不甜不淡。”配料的李师傅举着秤,笑着说,“之前总吵架,现在好了,有标准了,省得闹矛盾。”聂红玉笑了笑:“不是我法子好,是咱们按规矩来,干活就顺了。以后咱们再把机器保养好,效率肯定能提上去。”
下班时,夕阳透过小窗照进车间,地上的面粉清理干净了,机器不那么“吱呀”响了,工人脸上也有了点干劲。老张送她到厂门口,手里拿着张生产记录表:“今天比昨天多做了o斤豌豆黄,没出残次品,你这一来,变化就显出来了!”聂红玉接过表,上面的数字虽然不多,却是个好开始,她把表放进帆布包,心里的决心更坚定了——这工厂就像当年的黄土坡生产队,只要肯用心,肯改革,一定能好起来。
公交站台上,沈廷洲已经在等了,手里拿着个铁皮饭盒,里面装着热乎的红薯粥。看到聂红玉过来,赶紧迎上去,接过她的帆布包:“累不累?我听张嫂说,工厂里挺乱的,没受委屈吧?”聂红玉喝着红薯粥,暖意在胃里散开,她笑着说:“不乱,就是机器旧了点,工人没规矩,不过我已经开始改了,今天多做了o斤豌豆黄,还定了配料标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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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柳氏早就做好了晚饭,炒白菜、蒸红薯,还有一碗鸡蛋羹,是给聂红玉补身子的。小石头跑过来,抱着她的腿问:“妈妈,今天做豌豆黄了吗?好吃吗?”聂红玉抱起儿子,把他放在膝上:“做了,按妈妈教的法子做的,可好吃了,以后妈妈做给你吃。”沈廷洲坐在旁边,听她讲工厂的事,时不时点头:“你做得对,不管在哪,都得有规矩,有标准,才能把活干好。要是需要帮忙,我跟部队的战友说,看看能不能找个修机器的师傅来。”
晚上,等小石头睡熟了,聂红玉坐在煤油灯下,翻开实践笔记,在新的一页写下:“年月日,初入红星食品厂,设备陈旧,流程混乱,工人磨洋工。今日定配料标准,修机器,产o斤合格豌豆黄。明日计划:整理机器保养手册,制定工人分工表。”她想起黄土坡的夜晚,也是这样在煤油灯下记笔记,那时候想着能让全家吃饱饭就好,现在却有了更大的目标——让工厂好起来,让更多人吃到好的粗粮点心,让自己的手艺真正有用武之地。
窗外的槐花落了一地,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笔记上,字里行间透着股韧劲。聂红玉合上笔记,心里清楚,改革不会一帆风顺,肯定会有阻力,就像当年在黄土坡遇到钟守刚的破坏、李秀莲的谣言一样。可她不怕,她有经验,有家人的支持,还有这政策松动的好时代,只要一步一个脚印,总能把这工厂的烂摊子收拾好,让它焕生机。
这一夜,聂红玉睡得很沉,梦里都是机器顺畅运转的声音,还有工人笑着装豌豆黄的场景。她知道,明天又是新的开始,她要带着这股韧劲,在红星食品厂,闯出一片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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