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黄土坡总爱结霜,清晨的路面冻得硬邦邦的,踩在上面能听到“咯吱”的脆响。聂红玉背着半筐刚挖的荠菜,脚步匆匆往生产队集合点赶——昨天张云生说今天要给玉米地追肥,得提前到地里分工具,迟到要扣半个工分。
路过村西头的粪坑时,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顺着风飘过来,聂红玉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这粪坑是生产队共用的,平时由“五类分子”负责清理,再挑去地里当肥料,以前原主偶尔远远见过,却从没近距离接触过。
就在这时,一阵“吱呀”的扁担声传来,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喘息。聂红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从粪坑边站起来,肩上挑着两个黑乎乎的木桶,桶沿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粪水,顺着桶壁往下滴,在冻硬的路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是陈教授。
批斗会上见过一次,印象里他总穿着件洗得白的蓝布衫,头梳得整齐,哪怕被押上台也透着股斯文气,可眼前的人却像换了个模样——蓝布衫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秋衣,裤腿卷到膝盖,沾着不少泥点,脸上蒙着层灰,只有眼睛还亮着,却满是疲惫。他的肩膀被扁担压得往下沉,每走一步都要顿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喘息声隔着十几步都能听见。
聂红玉心里咯噔一下——陈教授看着快六十岁了,身板又瘦,哪禁得住这么重的担子?那两个木桶看着就不轻,装满粪水至少有百十来斤,别说老人,就是壮劳力挑着都费劲。
她想上前帮忙,脚刚抬起来又缩了回去——现在队里的人都躲着“五类分子”走,生怕被贴上“勾结坏分子”的标签,要是她主动帮忙,被李秀莲或钟守刚看见,又要找她麻烦。可看着陈教授艰难的样子,她又实在不忍心——前世在酒店,后厨的老师傅们年纪大了,她总会主动搭把手,这份刻在骨子里的善意,让她没法袖手旁观。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意外生了。陈教授走到一个土坡前,脚下被冻硬的草根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往前倾,肩上的扁担“啪”地掉在地上,两个木桶翻倒在地,粪水顺着路面流开,溅了他一裤腿,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陈教授挣扎着想站起来,手撑在地上,却因为地面太滑,又重重摔了下去,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他皱紧眉头,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想爬起来去扶扁担,可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只能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眼神里满是无奈和屈辱。
路过的几个社员远远看到了,都绕着走,有人还小声议论:“活该,谁让他是资产阶级分子,就该受点苦。”“别靠近,小心被连累。”没人停下脚步,甚至没人愿意递一只手。
聂红玉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再也顾不上多想,快步走了过去。她先蹲下身,避开地上的粪水,伸手想去扶陈教授,却被他轻轻推开——陈教授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别碰我,脏,会连累你。”
“没事,”聂红玉没收回手,语气坚定,“先起来,地上凉,待久了会生病。”她知道陈教授是怕连累她,可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她用力把陈教授扶起来,让他靠在路边的土坡上,又转身去捡地上的扁担和木桶——扁担是杨木做的,被摔出了一道裂缝,桶底也磕破了个小洞,正往外漏粪水。
“桶坏了,得先补补才能用。”聂红玉检查了一下木桶,抬头却看到陈教授正盯着她,眼神里满是惊讶,像是没想到这个“地主成分的媳妇”会主动帮他。她想起怀里藏的窝窝头——早上柳氏给她装的,怕她上工饿,是用红薯叶和玉米面做的,她没舍得吃,本来想留给小石头,现在却觉得给陈教授更需要。
她左右看了看,没看到熟人,赶紧从怀里掏出用粗布包着的窝窝头,塞进陈教授手里,压低声音:“您快吃,补充点力气,一会儿还要挑粪。”
陈教授愣了愣,看着手里温热的窝窝头,眼圈一下子红了。他多久没吃过这么实在的东西了?自从被下放来,每天只能喝稀粥,有时候甚至连粥都喝不上,更别说带着红薯叶的窝窝头了。他想推辞,可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实在抵不住饥饿,只能小声说:“谢谢你,姑娘,我……我以后会还你的。”
“不用还,”聂红玉摆摆手,刚想转身去帮他修木桶,目光却无意间扫过陈教授的手腕——他的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大概两寸长,疤痕周围的皮肤很粗糙,还带着厚厚的老茧,形状很特别,像是常年握刀留下的。
聂红玉心里一动——前世在酒店后厨,她见过不少厨师,手腕上都有类似的疤痕,有的是切菜时不小心划的,有的是常年握锅铲磨出来的老茧,尤其是总厨级别的师傅,手上的痕迹更明显。陈教授一个“资产阶级分子”,怎么会有厨师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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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她刚想问,远处却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李秀莲尖细的声音:“都快点!磨磨蹭蹭的,一会儿太阳出来了,粪水该冻住了!”
聂红玉心里一紧,赶紧对陈教授说:“我先走了,您自己小心,别被人看见。”说完,她拿起自己的荠菜筐,快步往集合点走,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了一眼——陈教授正靠在土坡上,快地啃着窝窝头,左手腕的疤痕在晨光下格外明显。
她心里记下了这个疤痕,也记下了这个需要帮助的老人。她不知道陈教授的真实身份,却隐约觉得这个人不简单,或许以后还有机会再帮他。
赶到集合点时,张云生已经在分工具了,看到聂红玉,笑着说:“红玉来了?今天给你分个小锄头,玉米地追肥用得上,你力气小,别用大的,免得累着。”
“谢谢张队长。”聂红玉接过锄头,锄头把是新换的,还带着木头的清香,显然是张云生特意给她找的。她心里暖暖的,刚才帮陈教授的紧张也缓解了不少。
没过多久,李秀莲也来了,看到聂红玉,脸色沉了沉,却没找茬——大概是没看到她帮陈教授的事。她走到张云生身边,小声说了几句,张云生皱了皱眉,却还是点了点头。聂红玉心里纳闷,却没多问,跟着其他社员往玉米地走。
路上,王大娘凑过来,小声问:“红玉,你刚才是不是在粪坑那边?我好像看到你了。”
聂红玉心里一紧,赶紧说:“是啊,我路过,看到陈教授摔倒了,想帮他,又怕被人说,就赶紧走了。”她没说递窝窝头的事,怕连累王大娘。
王大娘叹了口气:“那老头也可怜,以前听说在城里是大人物,没想到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你也别太好心,免得被人抓把柄,李秀莲正盯着你呢。”
聂红玉点点头:“我知道,谢谢大娘提醒。”她心里却更坚定了要帮陈教授的想法——这么一个可能有故事的老人,不该被这么欺负,而且他手腕上的疤痕,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或许以后能帮上她的忙。
中午休息的时候,聂红玉借口去河边洗手,又绕回了早上的土坡——陈教授已经不在了,地上的粪水被冻住了,只剩下一个破木桶和一根扁担,旁边还有个空的粗布包,应该是装窝窝头的。她捡起扁担,看到裂缝处被用布条缠了缠,应该是陈教授自己弄的,心里不由得佩服他的细心。
她把扁担和木桶藏在路边的草丛里,想着下次陈教授来挑粪,还能用——现在队里的工具少,坏了也没人修,能省就省。
下午上工的时候,她总忍不住想起陈教授的疤痕,还有他吃窝窝头时感激的眼神。她想起原主的记忆里,有人说陈教授是“搞饮食的”,当时没在意,现在结合疤痕,她越来越觉得陈教授可能是个厨师,而且还是个厉害的厨师。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说不定懂怎么把粗粮做得更好吃,怎么用有限的食材做出更顶饿的食物——这对现在的沈家来说,太重要了。
晚上收工回家,聂红玉把今天的事跟沈廷洲说了,没提疤痕的事,只说看到陈教授挑粪摔倒,帮了他一把,递了个窝窝头。沈廷洲愣了愣,没批评她,只是说:“以后小心点,别被人看见,李秀莲和钟守刚总找咱们家麻烦,别给他们抓把柄的机会。”
柳氏也说:“那老头也可怜,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好人,帮一把也没事,就是别太显眼。”
聂红玉点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下次再遇到陈教授,一定要问问他的疤痕,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学到点做吃的技巧,既能改善家里的伙食,也能报答他的“谢谢”。
夜里,她躺在床上,想着陈教授的疤痕,想着家里的口粮,想着以后的日子,心里满是期待。她知道,结识陈教授或许是个意外,却可能是改变现状的机会——在这个贫瘠的年代,一点善意,一点技巧,都能成为活下去的希望。
窗外的风还在刮,却没那么冷了。聂红玉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她的路还很长,可每一步都走得越来越踏实,越来越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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